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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将军山下

[转帖]南纬2度--亚马逊穿越连载整理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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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8-28 23:55:27 | 显示全部楼层
68.
        大自然总是很吝惜完整的幸福:草食动物的幸福在于永远能吃饱,肉食动物的幸福在于总是吃得好。可惜,我跟乱毛没进化出能消化树叶和草根的胃囊,又没在雨林中这个完整的食物链里找到自己的合适位置,所以只能当一个永远吃不饱也吃不好的杂食动物。是的,富饶的亚马逊雨林可能不会让一个掌握了一定生存技能的人类饿死渴死,但也永远不会让它吃饱喝足。
        其实乱毛小朋友虽然很馋,但不是很容易饿。月亮虽然总是渴得要命,但却吃得很少。这种身体特性给我们的丛林穿越带来了无穷的益处:我们不再计较一天应该吃几顿饭的问题,只需要像游荡的动物一样,一路顺手把可吃的东西塞到嘴里维持生命即可。这些可吃的东西是什么呢?抱歉,小白的月亮同学完全不知道。只要听到两位印第安向导发出“嗟,来食!”的信号,就屁颠屁颠地把各种酸甜苦涩的东西大快朵颐。

        拉开我们丛林大餐帷幕的是一种奇怪的植物。
        正在路上走着,我突然看到前方地面上有一些散落的黄色果实。其中大多数已经被不知道什么动物踩得稀巴烂,沾满了腐叶和泥土。正好奇间,安米尼基慢悠悠地从地上捡起了其中被踩得最悲剧的一个,低声嘀咕着一个奇怪的名字开始削皮。丛林里吃水果也要削皮?



        一把世界上最巨大的水果刀跳入眼帘,怎能不让人好笑呢?而当这个水果刀正在细腻地切削着如此一丁点并且软烂如泥的水果时,那就简直是华丽的戏剧场面了。我忍不住眉飞色舞,--一直眉飞色舞到安米尼基把削好皮的东西递到我的嘴边。
        要不是刚才看到它被踩得稀巴烂的样子,我估计会毫不犹豫地把它放到嘴里。可惜却看到了,--这总让人心里有些别扭。其实人就是这种矫情的动物:以前即使不得不吃奇怪的虫子或者生的动物器官的时候,如果有人帮我剁碎了弄得看不出形状,也就吃了。但一旦看见,有时候会变成一辈子挥不去的阴影。我心里有点埋怨安米尼基:地上那么一大堆,咋不给我们挑个完整点的吃呢?
        但是,就算你是天字号逆反愤青、地字号威风老爷,在这里也只需要当一个最听话的乖宝宝。我乖乖地咬了一口,递给乱毛。
        好甜!!!!!
        有点像芒果的味道,但芒果也没有这么甜。果子很小,中间还有一个极大的核。但是就跟吃糖一样,极小的一小口就让满嘴都漾满了甜味,我知道,这东西一定给我们提供了充分的卡路里。
        可惜开心总是短暂的。没几秒钟,我的舌头仿佛大了一圈:满嘴的甜味变成了厚重的涩味。竟然如此之涩!直接唤起了我小时候偷吃生柿子的回忆。这东西,真的是能吃的吗?我伸着舌头想跟安米尼基和乌特拉诉苦,却看见两位向导蹲在地上,正继续收集着稀巴烂的果子并削皮充当早午晚餐。我恍然大悟:安米尼基并不是粗心地给了我一个地上的烂果子,恰恰相反,凡是没掉地上、没烂并且带皮的果子,都是涩得难以下咽的。

         另一面,乱毛已经开始伸着舌头跟向导们一起寻果削皮了。我一边加入,一边问乱毛:“你还想七?”
         “当严啊。”乱毛说。
         我叹了口气。世界上绝食最久的记录是多少来的?好像是欧洲某市长,70多天。我暗暗祈祷:愿我至少有他一半的本事,阿门--哦,不,Amazon。

69.
        据说,Negro河流域有一种美食。
        据说,这种美食是很多印第安人喜爱的零食,高卡路里,高蛋白质。
        据说,这种美食还很容易找到。
        说到这里,聪明的你估计已经猜出来这是什么了:据说,这是生长在一种含可可的果子里的白色肉虫。

        乌特拉向我们提起这种东西的时候,害怕虫子的月亮立刻觉得浑身发麻。当他描述到“新鲜的",“多汁的”,“清甜的”,“椰子味的”这四个词汇的时候,月亮差点没把前两天吃的椰子吐出来。于是大家经常在满怀憧憬地寻找着这种据说一辈子都长在果子里,所以据说比地上的烂果子还清洁得多的大肉虫;月亮则同时满怀希望地祈祷着:但愿我们找到的果子都是不生虫子的,Amazon。
        对Amazon的祈祷果然有效: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我们的虫子狩猎活动始终没取得战果。这实在是一件很快意的事情:如果找到了,月亮一定是会吃的,这几乎是野外的生存道德;而一旦走出了雨林,月亮一定会后悔,因为月亮很矫情。这是个不可解决的矛盾。
        虫子没找到,在捕虫大会进行期间,我们却找到了另一个宝贝。





        “这是什么?”
        “可可果。”
        我对这个答案深感奇怪。所谓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我没见过可可果,但至少见过巧克力呀。巧克力包装纸上的可可果一般都是那种两头尖尖、黄里透红的硬壳果实,可不是面前这个青绿的、圆头圆脑的家伙。“一种含可可的果实”我的脑子里突然冒出了这几个字。
        巨大的白色肉虫似乎就在眼前探头探脑。我很郁闷地后退一步,打算让乱毛把这或许可以称为食物的东西弄死弄碎再给我。
        乱毛没有任何顾虑,兴高采烈地掰开果壳,拿起一块白色的东西就向嘴里放去。我看着他咂着嘴的样子,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很甜,很多汁,好吃!”乱毛兴奋地大叫,把手里的东西向我递过来。
        我仇恨地看了他一眼。
        “不是虫子!”他明白了我的意思,笑着地解释道。

       这一瞬间,仿佛春回大地。我的面前是一个可可果,清甜的,多汁的。这些形容词立刻变得美好无比。我的肚子也助威似地咕咕叫了起来。
        树上的果子结得不多,但既然是果子,只要吃完了在附近把果核扔掉,应该就算对雨林尽责了吧?于是,我们毫无罪恶感地开始享受觅食的快乐。
70.

       在一条小河边休息的时候,我突然从背包里翻出了半块大奶酪。
       哇哈哈哈!感谢苍天,感谢大地,感谢世界上所有的奶牛。除了奶酪,还有一小块红肠。野餐无意中的残留物,变成了林中意外的美食。这个发现让所有的人兴奋不已,当即把下午三点半定义为午饭时间。
       可惜这个午饭时间选定得不太好,天刚刚下过雨,地面泥泞不堪。背包放在水坑和沼泽里是不明智的,我找到了一些碎树枝,着手搭一个干燥的行李架。乌特拉也来帮忙,鼓捣了一阵,终于把四个人的背包摞好了。
       可是,乱毛和安米尼基呢?“开饭啦!”我用刀敲着仅有的奶酪发出啪啪的声音,大呼小叫起来。
       “嘘!”乱毛和安米尼基边走过来边悄悄说,“钓鱼呢!”
       看来,一块奶酪对于安米尼基来说似乎是太单调了。不过这鱼怎么钓得如此清闲?钓鱼者都来吃奶酪了,还会有鱼自动上钩不成?
       “这是自动控制的钓鱼系统喔!”乱毛兴奋地向我解释。据乱毛描述,安米尼基刚刚用红肠做饵,用树枝做机关,制作了一个捕鱼的陷阱。一旦有鱼上钩,系统会自动发出警报声、自动起竿并且自动把鱼挂在树上。
       可惜,我当时正在整理背包,没能拍下这个陷阱制作的全过程。(画外音:好在乱毛已经完全学得真传,甚至在之后的几天担任了首席渔夫的重要岗位。如果有朋友对这个有兴趣,我们回头逼迫他补拍一套DIY鱼陷阱的完整过程照片,传到生存版吧。)

图:安米尼基先找到了一根合适长度的树枝,试验了一下弹性。




图:安米尼基开始绑鱼钩。




       没过多久,只听清脆的"咔”一声,紧跟着就一阵"哗啦啦"的噪音。乱毛撒腿就向河边跑去,其他三人紧随其后。
        我找到了被用作机关的树,它还在兀自摇晃;我看看水面,腐叶正在随着水波不住地激荡。我找到了鱼钩,找到了绳子,就是没找到鱼,也没找到我们的最后一块红肠。
        安米尼基很平静地说:“跑了。”
        乌特拉很郁闷地说:“跑了。”
        乱毛很严谨地说:“带着红肠跑了。”
        月亮开始脱鞋,打算下水去抓红肠和鱼,被一行人充满鄙视地拦住。于是,我们继续进行予定的奶酪大餐。

71.

     安米尼基对面前的奶酪没什么太大兴趣,溜溜达达地走了。没几分钟,他就找回了这个东西给我。




     在这种情境下,这会是什么?当然是吃的--我一猜你就会这么回答。也难怪,这是所有饥一顿饱一顿的可怜人们美好的最终幻想。可惜梦想和现实总是有差距的。现实是什么呢?
      安米尼基叽里咕噜跟我说了好长的一大串,我一个字也没听懂。他又跟我重重说了几个单词,我还是没听懂。我求救一般地看着乌特拉,乌特拉无聊地坐在那里,对安米尼基的话似乎提不起任何兴趣。我接过这个看起来向酸枣一样的东西,开始发呆。
      我的反应明显让安米尼基很不满意,他把我拽到不远的地方,指着树下一堆东西,再次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





      这东西?我好象认识啊。这好像是土豆啊(大名叫马铃薯)?难道,刚才安米尼基递给我的,是个削好了皮的土豆?嘿嘿,我二话不说,拿起手中的土豆就往嘴里送。看着我的动作,安米尼基瞪圆了眼睛,飞快地拦住我,又从地上捡起了这个东西。




       每一个略微勤劳点的中国小朋友都曾经被教导过:生了芽的土豆是有剧毒的,即使把芽挖掉也不能吃。安米尼基是什么意思呢?第一种可能,他是想说不要吃我手里那个,吃这个吧。--可是,看着这张牙舞爪的发芽土豆,我就算馋成乱毛那样也不敢把它吃到肚里。另一种可能,他是想说那东西和这个东西一样有毒,是不能吃的?那也不合逻辑啊。
       没办法,我再次用眼神找乌特拉求助。
       乌特拉微笑不语,对地上的土豆状物体毫无兴趣。
       我放弃眼神:“安米尼基刚才给我这个发芽的土豆是什么意思呀?为什么不让我吃手里的这个呢?”
       乌特拉:“Yeah."
       ”。。。这东西到底能不能吃?”我高举手中的土豆,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追问。
       “No。”
       终于得到了有信息量的回答。我很无奈地把手里的土豆扔在了地上,却看到安米尼基有些疑惑的眼神。是啊,如果不能吃,他还给我削皮做什么?可是,如果能吃,刚才那又是怎么回事呢?还有乌特拉的回答。。。对不起了安哥,谁让你这么神仙、几乎不吃不喝呢?你要是也拿起来咬一口,我不就没这么多痛苦的思想斗争了嘛。--我无奈地开始怨天尤人,口中的奶酪全都变成了土豆味道。
       “我怎么就不懂葡萄牙语呢?”我万分郁闷地对乱毛抱怨。
      “没关系,安米尼基这两天在学英语呢。不久你们就可以交流了。”乱毛安慰我。
       这是我,一个不幸念过20年书的人,听到的最受打击的安慰。
 楼主| 发表于 2010-8-28 23:56:25 | 显示全部楼层
72.

       路上,安米尼基摆弄着手里的鱼钩:"刚才那种鱼的方法不适合白天,要晚上才有效果。"
       “晚上?”乱毛一下子来了精神。
       “对,晚上睡觉前,把陷阱做好,运气好的话第二天早晨就有鱼吃了。”
       这么简单?我又想起来"伊甸园"的比喻了。这简直就相当于你向天空大喊:"Amazon,赐予我们食物吧!"然后 pia pia 地,一条鱼就掉到了你面前。突然,身后的乱毛停下了脚步,非常坚定而不容置疑地说:"我们扎营吧。"
       这个决定虽是意料之外,却又如此地在情理之中:一行人立刻全票通过。可惜扎营的话,目前这个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喔不,前不着河后不着河。没有河,还怎么钓鱼呢?--这是第一个问题。而第二个问题就更严峻了:我们用什么来钓鱼呢?
       稍微商量一下,我们做了简单的分工。乌特拉和安米尼基背着枪走了,要打点鼠类什么的做鱼饵。--别忘了这里是亚马逊,牙齿锋利的食肉鱼才是最常见的。而我和乱毛,则负责寻找最近的水源,开始扎营。拥有天然GPS的安米尼基翕动着鼻子闻了闻,给我们指了一个方向:“这条河不远。”
       向导们走后我们倆就出发了。虽然向导没有教导过,但丛林的几天行程中我们已经逐渐发现了水源的秘籍。其实在亚马逊的雨季,找水是有一定规律可循的:雨林地带都是平原,海拔落差一般不超过一百米。如果路上遇到急坡,那一般都是河流冲刷形成的。因此,我们只需观察两样东西:一是地理的坡度,二是一路的虫子。如果开始走向下坡,路上的食肉蜂和蚂蚁开始逐渐增多、甚至开始遇到了大量毒蝇的时候,那十有八九是快到某条河流了。
       果然,不久我俩就找到了合适的营地,开始烧水系吊床。天气不错,这么早扎营实在是一件惬意的事情。我躺在吊床上,掏出了超级FB的ipod和更加FB的外放音箱,摆弄了几下,一阵沉慢凄清的“阳关三叠”古琴曲就在湿热吵闹的亚马逊丛林里回响起来。
       “不应景,不应景!”乱毛摇着头,很鄙视地批评我缺乏音乐修养。
       我把声音调得更大:"不放这么有个性的音乐,你用什么办法让安米尼基他们知道我们在这儿?用什么办法让美洲豹回避退让?”
       乱毛看看我们仅有的一把刀,叹了口气,不再抱怨了。
       树蛙,鹦鹉,蒸气,蚊虫的鸣叫声中,阳关三叠曲声愈发地高昂、也就愈发地不着调。我和乱毛笑够了,都有点沉默。说实话,头一次单独守营,还真是...有点紧张。

73.

       已近傍晚,雨林中开始有了一点凉习习的风。雾总是不散,把夕阳的光芒折射得有些冷,万物都染上了一层惨白。我紧紧盯着河面的方向:水中偶尔传来的拍打声虽然被古琴声衬托得很平静,却也不得不让我联想起那三米长的鳄鱼。





      对于目光锐利的印第安人来说,鳄鱼只是雨林威胁中再普通不过的一个。而对于户外穿越者来说,鳄鱼是个不折不扣的潜伏杀手。没错,“潜伏”正是其可怕之处。据说,无数装备精良的亚马逊专业冒险家都是全队覆没在鳄鱼群的伏击之中。美洲豹冲来时或许有时间、有武器搏斗;毒蛇咬后或许有解药救命;而鳄鱼,会从水中突然浮起攻击,几秒之内就可以把人的骨头嚼碎拖入水里。除非是你先发现它,否则是不会留下一丝一毫反抗的时间的。
        可疑的拍打声中,我拿着锅,很忐忑地慢慢走向河边取水。一个最简单的工作,竟也变成了可能会送命的行为。突然觉得我真的走进了大自然的食物链了:刚钻出泥土伸着懒腰的老鼠立刻被蛇盯上;因为好奇而溜号的小狮子迅速被猎豹叼走;在水里遇见心上人的企鹅突然变成了海豹的盘中餐。我,名叫月亮的人类,究竟会在做什么事情的时候变成另一种东西的食物呢?
         突然间,“铿~~”地一声,古琴曲出现了一个奇特的高音,紧接着是混乱的指法刮着琴弦的嘈杂声。
         “咳咳。。。”乱毛本来要跟我说什么,被这放大了音量的尖利噪音惊得呛着了,咳嗽着跟我说,“我说这个曲子这么不对劲儿,原来是你弹的。”
         “我。。。放错了。”我红着脸回答。我录了好多遍,有弹得很好的呀,虽然远不到以假乱真的程度,偶尔听听也是挺臭美的。唉,怎么把这个失败的也夹杂进来了?还带到了亚马逊。
          就这么一耽搁的功夫,一阵冷风突然吹起,大雨倾盆而下。雨林的暴雨就像川剧变脸,我怎么都琢磨不透是怎么能变得这么块,而身为雨林演员的印第安人们却经常能比较准确地预测天气。我高兴极了,仿佛躲过一劫般拍手大叫起来:
          "不用去取水了!”
          “我刚才就是想说这个。。。”乱毛诸葛亮道。
          雨水从防雨蓬上瀑布一般地流下,我用锅欢快地接着。很快,一锅水就装满了。这锅水可不是红的,是清澈透明的雨水。我把它放到火上,高兴得又蹦又跳。乱毛很有深意地说:“世上最开心的事情之一,就是外面在下倾盆大雨,而你却刚刚扎好营地,在防雨蓬下。”
          我看着不远的地方:“还有更开心的事情。安米尼基回来了。”
74.

     安米尼基自己一个人回来的,在倾盆大雨刚刚降临的时刻赶回了营地。看到了我们,他笑眯眯点了点头,就找地方坐了下来。安米尼基空着手,看来刀枪都被乌特拉拿走了。他们俩也没有共同行动?于是语言不通的三个人大眼瞪小眼,相顾无言,唯有汗千行。好在乱毛同学不愧是搞通信(communication)的,别看他在大段英文对话的时候误码率比月亮高些,在目前的这个场合下,反而成了沟通的主力。安米尼基把辞不达意的英文单词夹杂在葡萄牙语和印第安土语的语法中,乱毛则完全跟着安米尼基的节奏,神奇地说着一种我一个词都听不懂的语言。没用上五分钟,两人就比比划划,谈笑风生。只剩下月亮一个人张口结舌呆在那里。
      “你在说什么?”我问。
      “安米尼基问我们这几天睡觉冻没冻着,还说附近有很多负鼠和食蚁兽,回头指給我们看。”
      “。。。我是说,你们在说什么语?”
      “英语啊。而且我也正在教他一些英语。”
      在英国居住过n年的月亮同学瀑布汗。
      圣经里有一个故事,是说在五旬节那天,上帝为了把神迹展示給众人,让聚集在耶路撒冷的人们都开始张口说另一种完全不同的语言,让所有的人都能够顺利沟通,共同歌颂上帝的恩德。月亮开始很无聊地怀疑面前的两个人无法提供耶路撒冷事件的不在场证明。
      
      雨慢慢停了。时间还早,一刻也闲不住的安米尼基跟乱毛打了声招呼,就溜溜达达又进了林子。
      “他说他上哪儿去?”
      “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乱毛跩曰。
      
     月亮投射过鄙视的目光。

75.
     火生了,营帐搭了,水烧了,乱毛也把营帐周围的蛇虫驱逐干净了,--现在只剩下无米下炊。我们都闲了下来,却不敢和安米尼基一样在这个天微微黑的时辰独自进林子瞎转。在林子里闲下来了该怎么办呢?于是,两只灵长目人属人种的动物开始无聊地挂在树上,互相抓虱子。
      虱子没找到,却发现了更要命的东西:草爬子。
      草爬子是当年北大荒知青的大敌之一,两三只就能把一个成年人折腾得一宿睡不了觉。草爬子也叫森林血吸虫或者蜱,它个头很小,有两个长长的口器,不像蚊子那样随便吸吸血就走,而是直接钻进人的皮肉,越钻越深,在皮下游走,找到好地方后便永久定居下来。吸血以后,某些的蜱的身体会胀大两倍以上,变成皮下一个巨大的鼓包,不动手术根本无法取出。更要命的是,它还传染多种热病和致死的森林脑炎。以前穿越的时候,也偶尔遇到过一两只,每次都觉得痛痒难忍,哀叹运气太差。而这次呢?
       我的身上竟然有十几只,还在颤动着往皮肤里钻,看着它们蹬腿的样子,我不由得头皮一阵发麻。
       而乱毛呢?只是两条小腿,就发现了四十三只!




       乱毛明显也被吓到了。他曾经给我讲过很多年前穿越的故事:一个朋友因为皮肤里进了一只草爬子,没有工具无法取出,担心越钻越深,就直接用刀把后背挖开了。挖到鲜血淋漓,草爬子的口器扔牢牢固定在肉里取不下来。--那仅仅是“一只”的情况。
       我们没有烟,也没有各种医疗溶液。正无奈间,突然想到了带在身上的吸毒器(extractor)。虽然我们这次的装备中很多东西都是买的仿品,但这个吸毒器却是高价买的正品,因为我们觉得如果到了需要用这个东西的时候,就绝不是要心疼钱的时候了。我试着把一些钻得还很浅的草爬子往外吸了几分钟,惊喜地发现,这种DIY用法竟然真的奏效!虽然没有把它们直接从皮肤里吸出来,但巨大的抽压力和真空乏氧的环境,让管子里的草爬子慢慢萎缩不动,口器也不再紧紧固定在肉里了。拿开吸管后,就可以小心地把它们从皮肤里拔出来。
       “奇怪,这次怎么没觉得像以前那么疼?”我疑惑地问乱毛。
       “是啊,也不那么痒了。”乱毛也奇怪。
       看着身上四处的划伤的血口子、毒伤的红肿疙瘩,我俩多少有点明白了:一是这些日子我们的痛点已经逐渐升高,二是说不定什么神经麻醉的毒素已经开始奏效了。不过,这也不错,不是吗?
        我们俩就这样互相处理了一阵子,仍旧有大概十几只无法拿出。恰巧这时候安米尼基回来了。我们只好哭丧着脸去找他。
        安米尼基皱眉看了看我们身上的东西,问乱毛:“#¥&$%※?”
        “你有镊子吗?”乱毛问我。
        镊子这么高深的葡萄牙语乱毛都学会了?我没时间疑惑,连忙赶在草爬子们钻得更深之前把镊子找来。
        只见安米尼基用镊子轻轻夹住还露在皮肤外仅有的一点虫体,试探着左右摇晃,一两分钟就把一只完整地拿了出来。就这么简单?我跟乱毛瞪大了眼睛。我们可是试过了好久的,这东西叮在皮肤上就跟肉的一部分一样,不扯断口器似乎根本无法拿出。安米尼基再一次向我们展示了他的魔法,不服不行。
        紧接着,安米尼基做了他进林子后最残忍的一个动作:把拿掉的草爬子直接扔进了火里。这东西如果不被烧死,是很难弄死的。这小小的动作透过了无比的仇恨,与安米尼基进林子后的温柔形成了鲜明对比。看来,这东西在印第安人眼里也是臭名昭著的。
        “哈哈,ticks!还真不少。”身边响起了乌特拉爽朗的笑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
        乱毛对安米尼基的除虫手艺赞叹不已,又讲述了他朋友剜肉取虫的伟大事迹。乌特拉翻译給安米尼基后,俩人的嘴齐齐撇成了八字形:“那家伙,疯了。”

        从这以后,不管天气热成什么样,乱毛小朋友再也没敢不穿护腿走路过
 楼主| 发表于 2010-8-28 23:58:24 | 显示全部楼层
76.

       看到了乌特拉,我们才想起来刚刚抓草爬子的时候似乎听到了一声枪响,只是我俩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往皮肤里钻的这些小怪物身上,没有留意到枪声的意义。枪声有什么意义呢?最直接的意义,就是我们带来的四发子弹变成了三发。更深层的意思,就是乌特拉抑或某种动物刚刚遇到了生命危险。乌特拉正对我们幸灾乐祸地笑着,看来我们不必为他担心了。而他也没有抓着一只美洲豹走过来,更不可能为了老鼠兔子浪费一颗子弹。那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呢?
       “我遇到野猪了。”乌特拉解释说。
       野猪是所有森林里最危险的动物之一,关键就在于这些家伙不理性。聪明的美洲豹有时会在"生命安全"和"一顿饱饭"之间做出选择,进而回避比自己强大的动物,但野猪发起疯劲来,就算来只狮子它也会不要命地攻击。这种攻击不是为了食物,多半是为了面子。说它勇猛也罢鲁莽也罢,在林子里走的所有动物都是最讨厌碰到这种不要命的主的。--除了另一个不要命的主。我充满钦佩和震惊地看着乌特拉:正面碰到野猪,开枪可算是最差的选择。这东西力大无穷,很难被一枪打死,却一定会被一枪惹怒。你跑?他比你快得多。你爬树?它可以轻易推倒一棵小树。我由衷地觉得,乌特拉不是离得还很远,就是饿疯了。
      “那你打到它了吗?”
      “没有。刚一开枪,听到身边有声音,我就下河了。虽然没带回野猪,我可也没空手回来啊。”乌特拉指指不远处的地上。
     
      我跑过去看,惊异地发现地上躺着一只巨大的鱼。





    这是什么鱼?看起来好像不是海象鱼,却堪比海象鱼的个头。不夸张地说,跟月亮的长短也不相上下。乌特拉非常得意地把这只鱼像奖杯一样举了起来,对我们炫耀他的打猎成果。是啊,在河里与这种东西搏斗过,那早已不是"捕鱼"的问题,而是"打猎"的范畴了。
       “那么,我们今天晚上有鱼吃了?”我很高兴地问乌特拉。
       “嗯。。。”乌特拉不置可否,想了一下,就转身走了。留下我傻傻地站在那里,不明所以。
       我看了几眼地上的鱼,就躺回了吊床开始发呆。没几分钟,身边竟传来了乌特拉和安米尼基争吵的声音。看着一个温和一个豪爽的两名向导在低声激烈地争吵,我和乱毛都有些不知所措。
       这。。。究竟是怎么了?

77

         乌特拉嘟着嘴走过来,冲我们尴尬地笑了一下:“安米尼基对我说:'乌特拉,你是个坏人。' "
         这句话把我们也逗乐了。怎么这么严重?憨厚直爽的乌特拉老兄怎么就变成"坏人"了?
         "这个鱼是不能吃的,你为什么要杀死它?"乌特拉皱着眉头,不服气地学着安米尼基的表情。
         
         这一句话,什么都明白了。我向乌特拉身后望去,安米尼基正蹲在不远的地方,背对着我们赌气。而乌特拉,则是一张七分气愤三分不解的脸色。
         “那这条鱼是不是不能吃的呢?”我问。
         “嗯,是的。”乌特拉低头支吾着说。
         “为什么呢?”
         “嗯,它有让人无法忍受的巨腥。”
         “有毒吗?”我进一步确认。
         “。。。”乌特拉看看我,用更小的声音说,“处理一下就可以了。我老婆就会处理。”
         我站在那里彻底石化:“乌特拉,老婆喊你回家吃饭。”我扔下一句,不理会乌特拉迷惑的神情,径直向安米尼基走去。
         印第安人的生活往往是有很明确的分工的:男人们进入雨林,狩猎捕鱼伐木来获取生产资料;女人们在家里带孩子做家务,有的也种植农田。也就是说,危险的工作归男人,细致的工作归女人。很多印第安女子生活在雨林旁边,却一辈子都没有进过林子;正如很多印第安男子一辈子都没有下过厨(不算野炊)。艰苦的环境让很多夫妻如同金刚鹦鹉一般相辅相依长相厮守,然而这种分工,却给我们带来了一个明显的困境:无论是勇猛的乌特拉还是神一样的安米尼基,面对这种复杂料理都是束手无策的。
         
          安米尼基手里握着小刀,怜惜地看着躺在地上的巨大的鱼。





        看到我们走过去,他很无奈地摇摇头。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有些尴尬地看着安米尼基。突然,安米尼基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笑了一下,就一边叨咕着一边挥起大砍刀向地上的鱼砍去。





        “他说,他要把这条鱼肢解了背回去,以后可以用来钓食人鱼用。”乌特拉在身后气哼哼地解释道。
          怪不得安米尼基又开心了起来,原来是为这条鱼想到了合适的用途。其实按照现代所谓文明社会的定义,安米尼基并不是有多么大的环保觉悟,他有着自己一套发自内心的道德标准。“任何生命都不能被无妄地杀戮”,也许这,就是一个在雨林度过一生的老人对“善良”的唯一定义。
          我们的"坏人"乌特拉显然没有想到这些。在城市里生活了20年,他已经习惯用"金钱"来衡量价值。他带着略微轻蔑的表情,似乎觉得安米尼基的行为很是多余。不过看到安米尼基笑了,他也不那么气鼓鼓了。毕竟,性格豪爽的乌特拉是个很容易释怀的人。
   
           被砍开的鱼肉散发着恶心的腥味,让人掩鼻。这异味迅速吸引了大量的食肉蜂,嘤嘤地围绕在鲜血和肉块的周围。难怪乌特拉不满,背着这个东西赶路,那简直就是林子里所有食腐动物的最佳靶子了。但安米尼基的决定是不容动摇的,我们只好充满了伪装的乐观来期待着明天的危险。





         砍了几段下去,安米尼基看我们正围观他,开始淘气地表演起来。他把一块让我们站在一米外都腥得欲呕的鱼肉拿起来,放到嘴边,张开大嘴,做了个生吞活剥的手势。之后,又做了一个被恶臭熏倒的鬼脸,皱着鼻子挤着眼睛向后仰去。我们看着他丰富的表情不由得大笑起来。





            也许是细心的安米尼基担心乌特拉不告诉我们这东西是不能吃的,所以在比划着告诉我们吧?我伸了伸舌头:虽然我们是娇生惯养的城市人,也的确饿了几天,但应该不至于半夜三更从吊床上翻下来偷鱼吃吧?安米尼基也太小看我们了。
            我回头看看乱毛,噘着嘴想表达自己的委屈。乱毛正摸着咕咕叫的肚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地上的鱼:“哎,你说,这东西真的有毒吗?说不定只是有腥味而已呢。要不,咱们?”
            乱毛的眼中放出了介于饿狼和馋猫之间的光辉。

78.

       说归说,乌特拉的老婆不在的情况下,谁敢偷吃这个饥肠辘辘的印第安人都不碰的鱼呢?还是百无聊赖,洗洗睡了为上。
       --这就睡了?嘿嘿,别忘了,今天这么早扎营是有原因的。睡前有一场大戏在等着我们。
       天蒙蒙黑,安米尼基已经开始工作了。他小心地把鱼肉不带血的部分切下几小块,准备做鱼饵用。难道这种鱼是血液有毒吗?我猜测着。





     之后,他又蹲到河边,把鱼饵挂在做好的陷阱上。





        乱毛一直蹲在安米尼基旁边,一副越俎代庖跃跃欲试的样子。这可是关系到我们明天生计的大事啊!我摸着空空的肚子瞪了他一眼。看着我仇恨的眼神,乱毛咽了一下口水,犹豫着把伸出一半的爪子缩回去了。我很欣慰:在食物的诱惑面前,乱毛是很好说话的。我们还是依靠陈年渔夫安米尼基吧。
        乌特拉没有过来,只是远远地躺在吊床上荡秋千。一边荡,一边叨咕着:"No fish, No Breakfast; No fish, No lunch; No fish, No dinner...(没有鱼就没早餐;没有鱼也没午餐:没有鱼还没晚餐。。。)" 完全是幸灾乐祸事不关己的样子。我仔细观察着他鼓鼓的啤酒肚,这几天有没有饿得小一点呢?
        乌特拉注意到了我的目光:“我老婆说,希望我这次出来能瘦一些。”他哈哈笑着拍了拍肚皮,圆圆的肚皮也回答似地"咕咕"叫了几声。
 楼主| 发表于 2010-8-29 00:01:51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将军山下 于 2010-8-29 00:05 编辑

72.

       路上,安米尼基摆弄着手里的鱼钩:"刚才那种鱼的方法不适合白天,要晚上才有效果。"
       “晚上?”乱毛一下子来了精神。
       “对,晚上睡觉前,把陷阱做好,运气好的话第二天早晨就有鱼吃了。”
       这么简单?我又想起来"伊甸园"的比喻了。这简直就相当于你向天空大喊:"Amazon,赐予我们食物吧!"然后 pia pia 地,一条鱼就掉到了你面前。突然,身后的乱毛停下了脚步,非常坚定而不容置疑地说:"我们扎营吧。"
       这个决定虽是意料之外,却又如此地在情理之中:一行人立刻全票通过。可惜扎营的话,目前这个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喔不,前不着河后不着河。没有河,还怎么钓鱼呢?--这是第一个问题。而第二个问题就更严峻了:我们用什么来钓鱼呢?
       稍微商量一下,我们做了简单的分工。乌特拉和安米尼基背着枪走了,要打点鼠类什么的做鱼饵。--别忘了这里是亚马逊,牙齿锋利的食肉鱼才是最常见的。而我和乱毛,则负责寻找最近的水源,开始扎营。拥有天然GPS的安米尼基翕动着鼻子闻了闻,给我们指了一个方向:“这条河不远。”
       向导们走后我们倆就出发了。虽然向导没有教导过,但丛林的几天行程中我们已经逐渐发现了水源的秘籍。其实在亚马逊的雨季,找水是有一定规律可循的:雨林地带都是平原,海拔落差一般不超过一百米。如果路上遇到急坡,那一般都是河流冲刷形成的。因此,我们只需观察两样东西:一是地理的坡度,二是一路的虫子。如果开始走向下坡,路上的食肉蜂和蚂蚁开始逐渐增多、甚至开始遇到了大量毒蝇的时候,那十有八九是快到某条河流了。
       果然,不久我俩就找到了合适的营地,开始烧水系吊床。天气不错,这么早扎营实在是一件惬意的事情。我躺在吊床上,掏出了超级FB的ipod和更加FB的外放音箱,摆弄了几下,一阵沉慢凄清的“阳关三叠”古琴曲就在湿热吵闹的亚马逊丛林里回响起来。
       “不应景,不应景!”乱毛摇着头,很鄙视地批评我缺乏音乐修养。
       我把声音调得更大:"不放这么有个性的音乐,你用什么办法让安米尼基他们知道我们在这儿?用什么办法让美洲豹回避退让?”
       乱毛看看我们仅有的一把刀,叹了口气,不再抱怨了。
       树蛙,鹦鹉,蒸气,蚊虫的鸣叫声中,阳关三叠曲声愈发地高昂、也就愈发地不着调。我和乱毛笑够了,都有点沉默。说实话,头一次单独守营,还真是...有点紧张。

73.

       已近傍晚,雨林中开始有了一点凉习习的风。雾总是不散,把夕阳的光芒折射得有些冷,万物都染上了一层惨白。我紧紧盯着河面的方向:水中偶尔传来的拍打声虽然被古琴声衬托得很平静,却也不得不让我联想起那三米长的鳄鱼。





      对于目光锐利的印第安人来说,鳄鱼只是雨林威胁中再普通不过的一个。而对于户外穿越者来说,鳄鱼是个不折不扣的潜伏杀手。没错,“潜伏”正是其可怕之处。据说,无数装备精良的亚马逊专业冒险家都是全队覆没在鳄鱼群的伏击之中。美洲豹冲来时或许有时间、有武器搏斗;毒蛇咬后或许有解药救命;而鳄鱼,会从水中突然浮起攻击,几秒之内就可以把人的骨头嚼碎拖入水里。除非是你先发现它,否则是不会留下一丝一毫反抗的时间的。
        可疑的拍打声中,我拿着锅,很忐忑地慢慢走向河边取水。一个最简单的工作,竟也变成了可能会送命的行为。突然觉得我真的走进了大自然的食物链了:刚钻出泥土伸着懒腰的老鼠立刻被蛇盯上;因为好奇而溜号的小狮子迅速被猎豹叼走;在水里遇见心上人的企鹅突然变成了海豹的盘中餐。我,名叫月亮的人类,究竟会在做什么事情的时候变成另一种东西的食物呢?
         突然间,“铿~~”地一声,古琴曲出现了一个奇特的高音,紧接着是混乱的指法刮着琴弦的嘈杂声。
         “咳咳。。。”乱毛本来要跟我说什么,被这放大了音量的尖利噪音惊得呛着了,咳嗽着跟我说,“我说这个曲子这么不对劲儿,原来是你弹的。”
         “我。。。放错了。”我红着脸回答。我录了好多遍,有弹得很好的呀,虽然远不到以假乱真的程度,偶尔听听也是挺臭美的。唉,怎么把这个失败的也夹杂进来了?还带到了亚马逊。
          就这么一耽搁的功夫,一阵冷风突然吹起,大雨倾盆而下。雨林的暴雨就像川剧变脸,我怎么都琢磨不透是怎么能变得这么块,而身为雨林演员的印第安人们却经常能比较准确地预测天气。我高兴极了,仿佛躲过一劫般拍手大叫起来:
          "不用去取水了!”
          “我刚才就是想说这个。。。”乱毛诸葛亮道。
          雨水从防雨蓬上瀑布一般地流下,我用锅欢快地接着。很快,一锅水就装满了。这锅水可不是红的,是清澈透明的雨水。我把它放到火上,高兴得又蹦又跳。乱毛很有深意地说:“世上最开心的事情之一,就是外面在下倾盆大雨,而你却刚刚扎好营地,在防雨蓬下。”
   
74.

     安米尼基自己一个人回来的,在倾盆大雨刚刚降临的时刻赶回了营地。看到了我们,他笑眯眯点了点头,就找地方坐了下来。安米尼基空着手,看来刀枪都被乌特拉拿走了。他们俩也没有共同行动?于是语言不通的三个人大眼瞪小眼,相顾无言,唯有汗千行。好在乱毛同学不愧是搞通信(communication)的,别看他在大段英文对话的时候误码率比月亮高些,在目前的这个场合下,反而成了沟通的主力。安米尼基把辞不达意的英文单词夹杂在葡萄牙语和印第安土语的语法中,乱毛则完全跟着安米尼基的节奏,神奇地说着一种我一个词都听不懂的语言。没用上五分钟,两人就比比划划,谈笑风生。只剩下月亮一个人张口结舌呆在那里。
      “你在说什么?”我问。
      “安米尼基问我们这几天睡觉冻没冻着,还说附近有很多负鼠和食蚁兽,回头指給我们看。”
      “。。。我是说,你们在说什么语?”
      “英语啊。而且我也正在教他一些英语。”
      在英国居住过n年的月亮同学瀑布汗。
      圣经里有一个故事,是说在五旬节那天,上帝为了把神迹展示給众人,让聚集在耶路撒冷的人们都开始张口说另一种完全不同的语言,让所有的人都能够顺利沟通,共同歌颂上帝的恩德。月亮开始很无聊地怀疑面前的两个人无法提供耶路撒冷事件的不在场证明。
      
      雨慢慢停了。时间还早,一刻也闲不住的安米尼基跟乱毛打了声招呼,就溜溜达达又进了林子。
      “他说他上哪儿去?”
      “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乱毛跩曰。
      
     月亮投射过鄙视的目光。

75.
     火生了,营帐搭了,水烧了,乱毛也把营帐周围的蛇虫驱逐干净了,--现在只剩下无米下炊。我们都闲了下来,却不敢和安米尼基一样在这个天微微黑的时辰独自进林子瞎转。在林子里闲下来了该怎么办呢?于是,两只灵长目人属人种的动物开始无聊地挂在树上,互相抓虱子。
      虱子没找到,却发现了更要命的东西:草爬子。
      草爬子是当年北大荒知青的大敌之一,两三只就能把一个成年人折腾得一宿睡不了觉。草爬子也叫森林血吸虫或者蜱,它个头很小,有两个长长的口器,不像蚊子那样随便吸吸血就走,而是直接钻进人的皮肉,越钻越深,在皮下游走,找到好地方后便永久定居下来。吸血以后,某些的蜱的身体会胀大两倍以上,变成皮下一个巨大的鼓包,不动手术根本无法取出。更要命的是,它还传染多种热病和致死的森林脑炎。以前穿越的时候,也偶尔遇到过一两只,每次都觉得痛痒难忍,哀叹运气太差。而这次呢?
       我的身上竟然有十几只,还在颤动着往皮肤里钻,看着它们蹬腿的样子,我不由得头皮一阵发麻。
       而乱毛呢?只是两条小腿,就发现了四十三只!




       乱毛明显也被吓到了。他曾经给我讲过很多年前穿越的故事:一个朋友因为皮肤里进了一只草爬子,没有工具无法取出,担心越钻越深,就直接用刀把后背挖开了。挖到鲜血淋漓,草爬子的口器扔牢牢固定在肉里取不下来。--那仅仅是“一只”的情况。
       我们没有烟,也没有各种医疗溶液。正无奈间,突然想到了带在身上的吸毒器(extractor)。虽然我们这次的装备中很多东西都是买的仿品,但这个吸毒器却是高价买的正品,因为我们觉得如果到了需要用这个东西的时候,就绝不是要心疼钱的时候了。我试着把一些钻得还很浅的草爬子往外吸了几分钟,惊喜地发现,这种DIY用法竟然真的奏效!虽然没有把它们直接从皮肤里吸出来,但巨大的抽压力和真空乏氧的环境,让管子里的草爬子慢慢萎缩不动,口器也不再紧紧固定在肉里了。拿开吸管后,就可以小心地把它们从皮肤里拔出来。
       “奇怪,这次怎么没觉得像以前那么疼?”我疑惑地问乱毛。
       “是啊,也不那么痒了。”乱毛也奇怪。
       看着身上四处的划伤的血口子、毒伤的红肿疙瘩,我俩多少有点明白了:一是这些日子我们的痛点已经逐渐升高,二是说不定什么神经麻醉的毒素已经开始奏效了。不过,这也不错,不是吗?
        我们俩就这样互相处理了一阵子,仍旧有大概十几只无法拿出。恰巧这时候安米尼基回来了。我们只好哭丧着脸去找他。
        安米尼基皱眉看了看我们身上的东西,问乱毛:“#¥&$%※?”
        “你有镊子吗?”乱毛问我。
        镊子这么高深的葡萄牙语乱毛都学会了?我没时间疑惑,连忙赶在草爬子们钻得更深之前把镊子找来。
        只见安米尼基用镊子轻轻夹住还露在皮肤外仅有的一点虫体,试探着左右摇晃,一两分钟就把一只完整地拿了出来。就这么简单?我跟乱毛瞪大了眼睛。我们可是试过了好久的,这东西叮在皮肤上就跟肉的一部分一样,不扯断口器似乎根本无法拿出。安米尼基再一次向我们展示了他的魔法,不服不行。
        紧接着,安米尼基做了他进林子后最残忍的一个动作:把拿掉的草爬子直接扔进了火里。这东西如果不被烧死,是很难弄死的。这小小的动作透过了无比的仇恨,与安米尼基进林子后的温柔形成了鲜明对比。看来,这东西在印第安人眼里也是臭名昭著的。
        “哈哈,ticks!还真不少。”身边响起了乌特拉爽朗的笑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
        乱毛对安米尼基的除虫手艺赞叹不已,又讲述了他朋友剜肉取虫的伟大事迹。乌特拉翻译給安米尼基后,俩人的嘴齐齐撇成了八字形:“那家伙,疯了。”

        从这以后,不管天气热成什么样,乱毛小朋友再也没敢不穿护腿走路过。

76.

       看到了乌特拉,我们才想起来刚刚抓草爬子的时候似乎听到了一声枪响,只是我俩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往皮肤里钻的这些小怪物身上,没有留意到枪声的意义。枪声有什么意义呢?最直接的意义,就是我们带来的四发子弹变成了三发。更深层的意思,就是乌特拉抑或某种动物刚刚遇到了生命危险。乌特拉正对我们幸灾乐祸地笑着,看来我们不必为他担心了。而他也没有抓着一只美洲豹走过来,更不可能为了老鼠兔子浪费一颗子弹。那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呢?
       “我遇到野猪了。”乌特拉解释说。
       野猪是所有森林里最危险的动物之一,关键就在于这些家伙不理性。聪明的美洲豹有时会在"生命安全"和"一顿饱饭"之间做出选择,进而回避比自己强大的动物,但野猪发起疯劲来,就算来只狮子它也会不要命地攻击。这种攻击不是为了食物,多半是为了面子。说它勇猛也罢鲁莽也罢,在林子里走的所有动物都是最讨厌碰到这种不要命的主的。--除了另一个不要命的主。我充满钦佩和震惊地看着乌特拉:正面碰到野猪,开枪可算是最差的选择。这东西力大无穷,很难被一枪打死,却一定会被一枪惹怒。你跑?他比你快得多。你爬树?它可以轻易推倒一棵小树。我由衷地觉得,乌特拉不是离得还很远,就是饿疯了。
      “那你打到它了吗?”
      “没有。刚一开枪,听到身边有声音,我就下河了。虽然没带回野猪,我可也没空手回来啊。”乌特拉指指不远处的地上。
     
      我跑过去看,惊异地发现地上躺着一只巨大的鱼。





    这是什么鱼?看起来好像不是海象鱼,却堪比海象鱼的个头。不夸张地说,跟月亮的长短也不相上下。乌特拉非常得意地把这只鱼像奖杯一样举了起来,对我们炫耀他的打猎成果。是啊,在河里与这种东西搏斗过,那早已不是"捕鱼"的问题,而是"打猎"的范畴了。
       “那么,我们今天晚上有鱼吃了?”我很高兴地问乌特拉。
       “嗯。。。”乌特拉不置可否,想了一下,就转身走了。留下我傻傻地站在那里,不明所以。
       我看了几眼地上的鱼,就躺回了吊床开始发呆。没几分钟,身边竟传来了乌特拉和安米尼基争吵的声音。看着一个温和一个豪爽的两名向导在低声激烈地争吵,我和乱毛都有些不知所措。
       这。。。究竟是怎么了?

77

         乌特拉嘟着嘴走过来,冲我们尴尬地笑了一下:“安米尼基对我说:'乌特拉,你是个坏人。' "
         这句话把我们也逗乐了。怎么这么严重?憨厚直爽的乌特拉老兄怎么就变成"坏人"了?
         "这个鱼是不能吃的,你为什么要杀死它?"乌特拉皱着眉头,不服气地学着安米尼基的表情。
         
         这一句话,什么都明白了。我向乌特拉身后望去,安米尼基正蹲在不远的地方,背对着我们赌气。而乌特拉,则是一张七分气愤三分不解的脸色。
         “那这条鱼是不是不能吃的呢?”我问。
         “嗯,是的。”乌特拉低头支吾着说。
         “为什么呢?”
         “嗯,它有让人无法忍受的巨腥。”
         “有毒吗?”我进一步确认。
         “。。。”乌特拉看看我,用更小的声音说,“处理一下就可以了。我老婆就会处理。”
         我站在那里彻底石化:“乌特拉,老婆喊你回家吃饭。”我扔下一句,不理会乌特拉迷惑的神情,径直向安米尼基走去。
         印第安人的生活往往是有很明确的分工的:男人们进入雨林,狩猎捕鱼伐木来获取生产资料;女人们在家里带孩子做家务,有的也种植农田。也就是说,危险的工作归男人,细致的工作归女人。很多印第安女子生活在雨林旁边,却一辈子都没有进过林子;正如很多印第安男子一辈子都没有下过厨(不算野炊)。艰苦的环境让很多夫妻如同金刚鹦鹉一般相辅相依长相厮守,然而这种分工,却给我们带来了一个明显的困境:无论是勇猛的乌特拉还是神一样的安米尼基,面对这种复杂料理都是束手无策的。
         
          安米尼基手里握着小刀,怜惜地看着躺在地上的巨大的鱼。





        看到我们走过去,他很无奈地摇摇头。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有些尴尬地看着安米尼基。突然,安米尼基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笑了一下,就一边叨咕着一边挥起大砍刀向地上的鱼砍去。





        “他说,他要把这条鱼肢解了背回去,以后可以用来钓食人鱼用。”乌特拉在身后气哼哼地解释道。
          怪不得安米尼基又开心了起来,原来是为这条鱼想到了合适的用途。其实按照现代所谓文明社会的定义,安米尼基并不是有多么大的环保觉悟,他有着自己一套发自内心的道德标准。“任何生命都不能被无妄地杀戮”,也许这,就是一个在雨林度过一生的老人对“善良”的唯一定义。
          我们的"坏人"乌特拉显然没有想到这些。在城市里生活了20年,他已经习惯用"金钱"来衡量价值。他带着略微轻蔑的表情,似乎觉得安米尼基的行为很是多余。不过看到安米尼基笑了,他也不那么气鼓鼓了。毕竟,性格豪爽的乌特拉是个很容易释怀的人。
   
           被砍开的鱼肉散发着恶心的腥味,让人掩鼻。这异味迅速吸引了大量的食肉蜂,嘤嘤地围绕在鲜血和肉块的周围。难怪乌特拉不满,背着这个东西赶路,那简直就是林子里所有食腐动物的最佳靶子了。但安米尼基的决定是不容动摇的,我们只好充满了伪装的乐观来期待着明天的危险。





         砍了几段下去,安米尼基看我们正围观他,开始淘气地表演起来。他把一块让我们站在一米外都腥得欲呕的鱼肉拿起来,放到嘴边,张开大嘴,做了个生吞活剥的手势。之后,又做了一个被恶臭熏倒的鬼脸,皱着鼻子挤着眼睛向后仰去。我们看着他丰富的表情不由得大笑起来。





            也许是细心的安米尼基担心乌特拉不告诉我们这东西是不能吃的,所以在比划着告诉我们吧?我伸了伸舌头:虽然我们是娇生惯养的城市人,也的确饿了几天,但应该不至于半夜三更从吊床上翻下来偷鱼吃吧?安米尼基也太小看我们了。
            我回头看看乱毛,噘着嘴想表达自己的委屈。乱毛正摸着咕咕叫的肚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地上的鱼:“哎,你说,这东西真的有毒吗?说不定只是有腥味而已呢。要不,咱们?”
            乱毛的眼中放出了介于饿狼和馋猫之间的光辉。

78.

       说归说,乌特拉的老婆不在的情况下,谁敢偷吃这个饥肠辘辘的印第安人都不碰的鱼呢?还是百无聊赖,洗洗睡了为上。
       --这就睡了?嘿嘿,别忘了,今天这么早扎营是有原因的。睡前有一场大戏在等着我们。
       天蒙蒙黑,安米尼基已经开始工作了。他小心地把鱼肉不带血的部分切下几小块,准备做鱼饵用。难道这种鱼是血液有毒吗?我猜测着。





     之后,他又蹲到河边,把鱼饵挂在做好的陷阱上。





        乱毛一直蹲在安米尼基旁边,一副越俎代庖跃跃欲试的样子。这可是关系到我们明天生计的大事啊!我摸着空空的肚子瞪了他一眼。看着我仇恨的眼神,乱毛咽了一下口水,犹豫着把伸出一半的爪子缩回去了。我很欣慰:在食物的诱惑面前,乱毛是很好说话的。我们还是依靠陈年渔夫安米尼基吧。
        乌特拉没有过来,只是远远地躺在吊床上荡秋千。一边荡,一边叨咕着:"No fish, No Breakfast; No fish, No lunch; No fish, No dinner...(没有鱼就没早餐;没有鱼也没午餐:没有鱼还没晚餐。。。)" 完全是幸灾乐祸事不关己的样子。我仔细观察着他鼓鼓的啤酒肚,这几天有没有饿得小一点呢?
        乌特拉注意到了我的目光:“我老婆说,希望我这次出来能瘦一些。”他哈哈笑着拍了拍肚皮,圆圆的肚皮也回答似地"咕咕"叫了几声。

        我看着不远的地方:“还有更开心的事情。安米尼基回来了。”

79.

        夜晚有一丝凉风,温度刚好让人放松下来。我蜷在吊床里,像襁褓中的婴儿一样依赖着蚊帐带来的平静与安全。
        吊床虽是形状很随意、看起来很舒服的东西,但在雨林中睡觉却不那么惬意。为了把蚊帐撑起来,我们必须以30度角倾斜着躺在吊床里,并要注意不能把皮肤贴在蚊帐上,否则那些暴露在各种毒虫口下的皮肉第二天绝对会惨绝人寰。在这种姿势下睡觉,翻身也需要技巧了:你需要很轻巧迅速地翻成轴对称的30度倾角,以缓解身体一侧扭曲压迫的肌肉。如何在进入梦乡后还能保证动作的精确度呢?其实这并不是个难题:只要出错,几分钟内就会被河边的各种毒虫和蝎子围攻到彻底清醒,你也可以充分享受"姿势不对,起来重睡"的乐趣。
        睡觉神功是需要练习的。进入林子已经第n天,月亮终于练成了不需要刻意注意、靠条件反射也能完美翻身这一巨大的成就。于是,月亮躲在吊床的保护里,听着潺潺的水声和丛林交响曲,期待着做一个关于明天的梦。--当然,是大鱼的梦。
        谁,在对我咆哮?
        "你有没有听见过一种咔嚓咔嚓的声音,那是你的天敌在啃着骨头,它嘴里的东西还没有死,你还能听见它在挣扎,而下一个被嚼的,就可能是你!这种声音在夜里会渗进你的梦里,你居然还能做个关于来年的美梦?你随时都会没有明天!" 已经被忘记了近十年的《悟空传》台词突然间充斥了我的大脑,我忍不住一阵发抖。这些在白天被强行忘掉的恐惧、被努力撑起的乐观挤压进了梦中,在梦里咆哮着、放纵着,变成血腥,变成碎骨,变成疫病泛滥后那斑驳的皮肤。我的神经被紧紧箍住了,几近崩溃。我颤抖着做了一个这些年最恐怖的噩梦,却下意识地不敢辗转反侧:那是有违标准睡姿的。

         大汗淋漓中,一声清脆的水响把我惊醒。我迷迷糊糊地翻下吊床、无意识地抽出大刀向岸边跑去。
         等我彻底清醒过来,我已经站在了距离河边不到5米的位置,心里有些感激这惊醒我的声音。并且,此时的我心下非常明白自己是冲过来看鱼的。
         乱毛就站在我身后不远,他比我清醒得多,至少记得带上了头灯。他用头灯照了一下,做陷阱用的树枝正在摇摇晃晃。有鱼吗?我看不清楚,抬腿向陷阱跑去。
         “等一下!”乱毛突然变了声音,用手指向右边一个头灯没有照到的角落。
         我立刻站住脚步,向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小河边有一些被半淹没的灌木。一双血红的眼睛,正在灌木中间闪着光。
         这是一只鳄鱼(Jacarei)。黑暗中看不清楚大小,但从眼睛的距离来看,至少不是鳄鱼崽。我想起了Lisa说的“三米长”;又想起了刚刚做的噩梦。这一次,我真的觉得有点战栗了。
         两位向导都在远远的吊床上睡着,他们对半夜有鱼上钩这件事情没有多大的兴趣,对一只没有走近营地的鳄鱼也没什么防范之心。我张大了眼睛看着乱毛,指了指他手中的头灯。
         乱毛明白了我的意思。与野生动物打交道的时候一般有一个原则,就是要明确是它先看到你还是你先看到它。一般来说,当你先发现了某个动物,并且清楚而无敌意地宣告了这点,它更多地会采取逃避的姿态。反之,如果让它先发现了你,那麻烦就大了:美洲豹这类聪明的动物还有些缓冲的余地,毒蛇鳄鱼这些冷血动物,攻击的倾向是相当的高的。
         如果鳄鱼已经看到了我,它早已拖我下水了吧?因此,我把宝押在了"鳄鱼还没发现我们"这件事上。 乱毛摘下头灯,向红色眼睛的位置乱晃。灯光下,一只鳄鱼的头部隐藏在树丛中,仍旧看不清楚它的长度。从头的大小来推测,这只鳄鱼至少已成年。常听印第安人说起成年鳄鱼能连着船带人一起吃掉,与它硬碰硬我们是没有任何胜算的。手中的丛林刀遇到了鳄鱼坚硬的皮肤,也完全没有任何用处。我带着些许祈祷的心情望着面前的鳄鱼。果然,它似乎被灯光晃得有些慌乱,扭了一下身子,潜进了旁边的灌木丛。
         我的宝押对了。如果它已经发现了我们,灯光的晃动只能刺激它立刻攻击。我长长舒了一口气:“刚才我还想,以前看过的跟鳄鱼搏斗的短片都是骑在身上紧紧勒它的脖子。我一直在找它的脖子在哪里呢。"
         乱毛也很紧张,沉默了几秒钟,勉强笑了一下。
         我们慢慢走近捕鱼的陷阱:果然,树枝上空空如也。看来,这顿早饭不是这么容易吃到的。
         "我们回去吧。”我无奈地说。
         走了几步,发现没有人跟上。回头一看,乱毛同学已经一只脚趟进了这条鳄鱼刚刚出没过的河里,正在把另一块肉绑到陷阱上。
         为食物而不怕送命--看来这是所有肉食动物的共同特征。
 楼主| 发表于 2010-8-29 06:32:22 | 显示全部楼层
80

         不幸的是,我们非常平安地睡到了天亮。也就是说,与那块绑在树枝上的鱼饵一样平安。
         天蒙蒙亮,我起床的时候乱毛正在河边抚弄着鱼钩。他的眼神是如此地寂寞,背影是如此地寥落,仿佛绝世剑客在轻抚着自己的宝剑。我慢慢走过去,带着最温柔的表情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不要伤心了。再伤心,昨天那条鱼也不会回来的。"
         乱毛再次向地上那条腥臭的毒鱼望去。

         我们并肩坐在河边聊了一会儿天,两位向导也陆续起床了。看来,现在生物钟最正常的就是我们两个: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整个白天都精力充沛。习惯了夜猫子赶工的我很喜欢这种健康的生活方式,--不算各种伤痕和饥饿的话。
         没有鱼上钩,乌特拉似乎也有些烦躁。而安米尼基就像事不关己一样,哼着小曲,在地上pia pia地溜达。
         突然间,我惊觉自己这几天都忽视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安米尼基睡觉的时候,竟然不挂蚊帐!



         如图所示,这是我们营地的一个全景。细心的你可能已经发现了,最右边黑色的是安米尼基的吊床。只有防雨蓬和吊床两样,他每天就这么光着上身穿着短裤把大面积的皮肤暴露在丛林里,而且还是丛林的河边。我只是因为睡觉的时候偶尔贴在了蚊帐上,在这几天晚上就留下了不下二十处蜇伤。想到这里,心里有些难过。忘带蚊帐了吗?他怎么不早告诉我们!
         “安米尼基不需要蚊帐。”听了我的担心,乌特拉大笑着说到。
         “为什么?”我很诧异,“蚊虫蝎子什么的都不叮他吗?”
         “不叮他。他不是人类。”乌特拉笑得更厉害了。
         安米尼基是本地人,我相信他被叮得相对少些,但很难相信一个叮包都没有。我跑到安米尼基旁边,拽起他的胳膊,开始细细地检查。
         没有任何叮包。
         没有任何新的划伤。
         安米尼基的皮肤和肌肉就像没进入林子一样,结实而有光泽,与我跟乱毛那四根多处红肿、血流不断的烂萝卜状胳膊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们管安米尼基这样的人叫做鳄鱼皮。”乌特拉在旁边解说道,“他长了鳄鱼一样刀枪不入的皮肤。”
         我想起了昨晚的经历,一阵后怕,眼睛不由自主向大刀望去。
          “不会吧,你难道想试试?”乱毛慌忙挡到安米尼基身前。


81.
         玩多了"找别扭"游戏,我们会觉得上面的这张营地图越看越别扭。除了安米尼基没带蚊帐,我们的营地还有两个奇怪之处。
         第一让你感到别扭的,一定是我们的防雨蓬了。乌特拉和安米尼基带的都是便携式的吊床和防雨蓬,轻薄短小大有作为。而我们俩呢?直到出发前一天晚上,我们才在安米尼基家里看到了为我们准备的装备:巨大的居家纺织吊床绣着精美的花纹,还向下垂着一缕一缕的装饰穗;夸张的野营防雨蓬巨大厚重而硬挺,最适合它的场所实在应该是郊游BBQ。准备这些东西的人是这么教育我们的:"把尽可能多的装备都带进林子吧,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用上呢?其它东西?哦,不用担心,我们有背夫的。"而我们的两位向导,一名是城市的英文教师,另一名是年近花甲的富翁,我们扫视了队伍若干遍后恍然大悟:原来背夫是我倆。
         好在乌特拉实在是一个很溺爱顾客的好向导,见了我俩的大背包,就一路帮我们背着这个夸张的防雨蓬。于是我们两个人每天晚上都可以住得如同别墅般豪华,嚣张无比。

         另一个惊奇点则更有故事了。请看安米尼基的手里:这个汽水瓶子是他每天早晨的水杯。而他的手中还攥着另一样东西,五彩斑驳在风中哗哗作响。饥饿的清晨,我们看到这个东西眼睛都绿了:
         这是一袋速溶的冲泡果汁。
82.

            四个人百无聊赖地在营地里坐着,一杯接一杯地喝着果汁。半锅果汁很快喝光了,安米尼基又稳稳当当地掏出了每天早晨例行的咖啡。
            抚摸着清晨温柔的阳光,眼中铺满梦幻般的绿色。鸟儿在歌唱,流水在跳舞,耳边还有轻柔的音乐慢慢响起。四个人轻啜慢饮着浓浓的巴西咖啡,再说一句:"我的咖啡不加糖。” --你见过比这更极致的小资境界吗?
            当然,别提醒我不加糖是因为无糖可加,更别揭穿喝咖啡是因为没有早饭。
            大家都灌了个水饱,准备启程了。我小心地把剩下的少半锅咖啡倒入瓶中:这也是淡水呀,用它来补充今天的水分,既不浪费资源,又省得再烧一锅。

            出发前,乱毛把我拽到一边:“我惹祸了。”
            “怎么了?”
            “昨天半夜跑得急,结果。。。”乱毛欲言又止。
            “快说吧,别卖关子。”
            乱毛看看我,两手提着裤子,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对我说:“腰带断了。”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嘴角不住抽动,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一直笑到直不起腰来,若不是地上虫子太多,我几乎要笑得打滚了。
            乱毛满是尴尬地问我:“唉,咋办?”
            是啊,咋办?我的脑中出现了一边提着裤子一边赶路的乱毛。要是有饭吃还好,最近腹中空空,乱毛的原本粗壮的腰围也明显见小,这让腰带危机进一步恶化。
            乌特拉正好奇地看着爆笑的月亮,安米尼基则正在整理已经基本瘪下去的背包。我灵机一动:“对啊,用来绑安米尼基背包的那种木头,那么柔软,完全可以用做腰带啊!"
            结果这个世界就是这么奇妙:还没等我把这句话说出口,”咔“一声,安米尼基的背带断掉了。
            这就是世界上最结实的绳子?我走过去把绳子捡了起来,仔细观察。原来,这东西在新鲜湿润的时候韧性很好,反而是放久了以后,水分逐渐蒸发,韧性也逐渐降低。因此,印第安人虽然也会用它来编织手工吊床,用的却不是没处理过的飘带,而是用宽飘带拧成的细绳。
            安米尼基把眼睛张得大大的,嘴边带着一点点笑意大骂乌特拉:“你是个骗子!你告诉我这东西不会断,你看,它就在你眼前断掉了!”
            乌特拉挠挠头,憨憨地笑着,无话可说。

            “要么,我们到附近再找点绳子吧?”我问道。
            “没那么容易找到。我在附近一棵能做绳子的树也没见过。”
            “啊?”乱毛发出悲声。安米尼基的背包已经勉强接上了,而乱毛的腰带才是真正的问题。我们怎么也想不到,在进入雨林这么多天后,竟然会为这种简单问题而苦恼。

             两位向导明白了乱毛的问题后,也像闻了笑气一样大笑起来。我无奈地说:“咱们分头进林子吧,嗯,除了乱毛。不一定找到那么好的带子,只要看看附近有没有什么棕榈叶子啦,细藤啦,能对付着当腰带用的就行。”
             问题是爆笑地,情况是复杂地,安哥是传说地。我一路上一棵符合要求的植物都没找到,而不到几分钟,安米尼基就拎着一根柔韧的藤条回了营地,仿佛对整个亚马逊的植物分布了如指掌。于是乱毛小朋友系上了有生以来最帅的一根腰带。



            问题解决了。
              “这跟腰带太有型了。哎,你说,回去以后配我那条GAP的裤子能不能上街穿?"乱毛再度洋洋得意起来。
              ”嗯。。。”我沉吟着,“其实这么简单的事情,你直接跟安米尼基说不就没事儿了。”
              “那不行。”乱毛正色道,“我这个人很内向。”
83.

        "我们大概还要多少天能走到呢?”路上,我第一千零一次不甘心地问到。
        "不知道来~不知道!”安米尼基哼着小曲,第一千零一次回答。

        我开始狠狠地想象自己挥舞着丛林刀冲向那个探险公司的样子。那慷慨准备的上百公斤奢侈物资、那想当然的路线日程计划、发送到美国的GPS求救机、据说可以完全免除任何意外的几十页"意外事故处置办法"文件。。。从未深入过林子的他们,怎么敢把亚马逊想得如此简单?害得我们初到Manaus时还颇为遗憾,以为昔日的亚马逊丛林已经被破坏成了半人工的公园。
               
         我究竟有多生气呢?其实,只是闲来无事、愤怒一下意思意思罢了。毕竟人家作为生意人,不计成本地为我们准备了那么多物资,只这一点就足够伟大了。在商人心目中,高价的物资自然能保证一个高档次的旅行。就好像一个孩子把自己最喜欢的玩具送给了你,你怎么忍心责怪这个玩具的破旧呢?
         只可惜,在雨林中,"金钱"与“孩子的玩具”没有任何不同,都是毫无用处的。
         
         我们只想要清洁的水,只想要果腹的食物,只想要有效的药品,只想要活着,--活着走出这片雨林。

84.
         疲劳直线上升,我们的速度慢得如乌龟爬行。我逐渐变成了队伍最大的累赘:高温下,我开始眩晕发抖、手脚冰冷、异常干渴,脉搏也逐渐急促起来。了解一些医学常识的我知道,这是休克的前兆症状。
         休克最正常的解决办法就是休息,找到阴凉处休息至少24小时--可惜,我不想这样。且不说这么做太拖累队伍的进度,一旦被打上了"病号"这个标签,自己的精神力都会不由自主地垮掉了。未来还不明朗,雨林危机四伏,我不能继续减少自己的可控因素。
         我有过几次自行解决晕厥的经验。其实,在眼前刚开始发黑的一瞬间,你是知道自己会晕倒的:这时只要用最强烈的意志力告诉自己绝不能倒下,你会产生一种用一根线提着自己的四肢的幻觉。几秒钟的无意识中,你会牢牢记住"不能倒下"这件事情,而几秒钟之后,就会逐渐恢复意识。试验几次这个窍门你就会知道了,你的精神力之强大会让你自己都叹为观止。
         也许这就是我有恃无恐之处吧。仗着队伍中其他人都不懂我症状的危险性,也仗着自己"绝不会失去意识"这种信心,我仍旧缓慢地向前移动着。可惜,每个小时都不得不休息几次。好在有一条小溪正沿我们目前行走的方向流淌着,每次休息的时候,乱毛都会去溪边,用头巾蘸来河水。我把头巾敷在后颈和额头上,很快就可以继续赶路了。
         
         有一次休息的时候,安米尼基突然走了过来:"有绷带吗?我受伤了。"
         鳄鱼皮的安米尼基受伤了?我很紧张,连忙从包里掏出我的急救包。包里虽然没什么雨林特效药,普通的外伤还是足够处理的。
         看到我紧张的样子,安米尼基反倒笑了:“没事儿,只是肩膀。。。"
         我掀开他的上衣,左肩上的T恤与皮肉粘连在了一起。我小心地用医用清水冲洗着打开了T恤:安米尼基黝黑的皮肤中间露出了两三寸见方白嫩的皮肤。原来,从不背包的安米尼基肩膀并不粗糙,这一路连出汗再压迫,肩膀被磨破了皮。可奇怪的是,磨破的伤痕很新,很大,也很深,却一滴红色的血都没有流出。只是一些体液不断渗出,把T恤和伤口粘在了一起。
         安米尼基果然是神仙,要么就是妖怪!我心里感叹着,手上却麻利地开始处理伤口。止血是不用了,清洗、消毒、少用一丁点抗菌素膏,再贴上敷布。毕竟在40度的高温中,这么大面积的伤口创面感染了就麻烦了。一切处理完毕,我又去掂掂安米尼基的背包。还好,已经很轻了。看来这个磨伤已经很久了,只是安米尼基没有跟我们说而已。
         安米尼基感激地点点头,接过了背包。我非常惭愧:他的伤,其实都是因为我们的缘故。他感激的笑容让我无地自容。

         这么一折腾,我反而感觉清爽起来。怪不得很多人觉得医生不会生病!我又开始兴奋地东看西看。
         乱毛说:"你就是打麻将里的混儿,看起来没什么用,实际上顶什么都能顶顶。”
         我骄傲地说:“怎么能是混儿呢?我至少--算个宝儿。
 楼主| 发表于 2010-8-29 06:33:49 | 显示全部楼层
85.
      
           雨林是温柔的。
           认识雨林的过程是痛苦的,痛苦得如同爱情。爱在回忆时幸福而美妙,在深陷时绝望而无助。--雨林亦然。在疲劳中,在病痛中,在承受着饥饿的折磨与死亡的威胁时,当你开始怀疑、开始逃避、开始无缘无故地愤怒别人和轻视自己时,你是否还有力量坚持着这份爱呢?
           经过无数的挣扎,最终你会发现:让你坚持的,只不过是爱人不经意的一个微笑。

           温柔的雨林对我们笑了,就在我无力地走着、脆弱得想哭的时候。
         
           我永远记得那时的一束光。它仿佛自天堂洒下,轻轻地把雨林的一切笼上了一层金红色的光泽。光的正下方,竟然是一道瀑布。很小的瀑布,但足够活泼,足够轻灵,溪水欢快地流淌着,水花在空中变幻着色彩。
           "我们遇到了Secrete Fall (秘密瀑布)。"乌特拉说。
          "Secrete Fall."我重复着,不知道为什么,泪水夺眶而出。


           我们缓缓走进这雨林的仙境,有些虔诚。水波微漾,颜色不断变化着。雨林的女神,抑或精灵,是否刚刚从这里离开?却忘记了带走满池的梦幻。



           我忍不住飞奔进水里,让冰冷彻骨的水冲走所有的消极和疲惫。我让水冲着头发,浸着双手,涤着皮肤。这是怎样的恩典!我就这样用每一寸肌肤感受着跳动的水,感受着雨林的灵魂。我--活过来了。



           不知是因为疲惫、还是因为震惊,见到这片瀑布时,乱毛也一言不发,只是紧握着我的手。而几分钟后,他就让我大跌眼镜了:
           “我要去坐禅。”他不带一丝玩笑,认真地说。
          于是我站到一边,看着他跳下瀑布,稳稳地坐在了水下。


          这个画面让我很囧。紫龙?还是童虎?我想笑,但周围圣洁的环境却让我有些笑不出来。一向喜欢调侃的乱毛疯狂而认真地坐在这里,接受着雨林的洗礼,领悟着瀑布灌顶的奥义。
          虽然不是佛教徒,但我们两人曾经在一座禅宗的寺庙里由高僧指导,尝试过坐禅。入定之后,四十分钟感觉如同五六分钟般短暂。我很担心他进入状态,却不忍心打断他的认真和虔诚。为什么,在现实社会中看似很可笑、很落伍、很神经的行为,在远离尘嚣的大自然中,都如此的顺理成章呢?
          不知过了多久,他站了起来,对我说:"你记得西游记里,刚进入灵山的那段故事吗?"
          "你是说唐僧脱胎换骨的那一段吗?"
          “嗯。”乱毛点头道,"我想,我们从此会有所不同。"
          “。。。如果,”我死死盯着他的腿:无数两三毫米长的黑色的小虫正在肌肤上扭曲着蠕动,试图钻入皮肉。"如果我们能解决得了这些家伙的话。”
 楼主| 发表于 2010-8-29 06:34:47 | 显示全部楼层
86.

           这是一种黑色的小蠕虫,直径不到半毫米。见过了那么多只草爬子,这东西起初没引起我多大的关注。我本以为是小型的水蛭,打算拍拍打打就拿下来了。结果仔细一看,却完全不是。这种小虫看似柔软,却长着无数鞭毛状的腿,像钩子一样紧紧地勾在皮肤表皮里面,无论是拍打还是摩挲都无法把它从弄掉。
           "这是什么?"
           乌特拉看了看,撇了撇嘴。
           安米尼基看了看,摇了摇头。
           两位向导都不知道?我有点慌了。也难怪,估计即使是印第安人,也少有像我们这么疯狂、在瀑布中坐这么久的。突然发现,不只是乱毛的腿,我的手上、胳膊上,凡是与瀑布中的石头直接接触过的地方都爬了很多这种小虫。不对,不是石头!水中有些石头长满了粘滑的植物,我仔细观察,似乎小虫大多藏在这些看似青苔的植物中。我突然想起来曾经在什么科普文章里看到过类似的东西:有一种结构非常简单的小虫藏在藻类植物里,等着寄生到小鱼、昆虫等食藻的生物体内。它们会在体内繁殖,直到吃掉宿主。我不知道遇到的是不是这种东西,但正因为不知道,恐惧越来越强烈了。
           我把一只小虫从身上拿下来,结果小虫立刻附在了手指上。我用力地捏着它,妄图把它捏死后甩掉,结果一直捏得手指生疼,张开手后这小得几乎肉眼不可见的小东西仍旧在扭动着钻来钻去。就这样,我跟乱毛互相处理了一会儿小虫,却只是把我的虫子弄到了他身上、再把他的虫子弄到了我身上而已。
           “我知道这东西叫什么了。”我说,“叫幸福。”
           “啊?”乱毛不解。
           “培根不是说吗?两个人分享幸福,那么每个人都会有一份幸福。"我觉得自己的笑话很冷。
            不知是搓得太用力还是小虫真的钻进去了,有些沾着"幸福"的地方开始有血丝渗出来。乱毛满脸黑线,抬头对我说:"我想吃培根。"(注:Bacon是一种咸肉,没吃过得童鞋可以google...那个,百度一下)。

           “用水冲!”乱毛聪明地说。瀑布虽小,但水势颇急,在水下的时候被激流砸得几乎无法站稳。这样强大的冲击下,虫子应该能掉吧?
           结果是完全无效。是啊,这种小虫是专门长在激流里的,要是这么容易就被冲掉了,人家还怎么混?
           但是在激流下,小虫的钩子似乎不那么有力了。我们用头巾在瀑布下搓洗着,终于,小虫子有了一点被洗掉的趋势。这是个考验耐心的活儿,继续加油!我们就这样站在瀑布下一点一点冲洗了很久,直到在40度的高温雨林里冻得直哆嗦。

           "可以走了吗?"乌特拉很惬意地享受着难得的休息,眼睛里透出一副“不就是几只虫子钻进身体里,有什么大不了?”的神色。
           "呃。。。走吧。。。”
           有什么大不了?
           很大不了。--我有些郁闷地嘀咕着。
 楼主| 发表于 2010-8-29 06:36:03 | 显示全部楼层
87.

        其实乌特拉说得也没错,对这种小虫,我们远不用这么紧张。原因只有一个:我们不是鱼、也不是水生昆虫,而是两只陆的上的动物。
        虽然在瀑布下搓洗了很久,我们最终还是带着少量残留的虫子上路了。本以为今天扎营后会继续一场抓虫恶战,甚至已经不得不接受了很多虫子将钻进皮下、钻进血管的事实,却没料到好运之神慷慨地眷顾了我们。
       在瀑布中洗掉了一身的腐臭,谁也不愿意再穿上粘哒哒的衣服。我们带了备用的短裤短衫,可没长安米尼基的鳄鱼皮,谁敢在雨林中穿着它们招摇过市呢?--也罢,暂且换上吧。经过了瀑布的洗礼,似乎剃刀草和虫子都比臭衣服要可爱一些。





       赤道的阳光很是强劲。看起来好像处处都是阴影,实际上,只走了一个来小时,身上就被紫外线烧得生疼。我没什么余暇涂防晒霜,也不愿在这种环境下被防晒霜沾满不自然的香气。所以,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腿变成了双色冰棒:短裤遮盖的地方还是典型的城市白,暴露在外的地方变成了和乌特拉、安米尼基差不多的深巧克力色。
       “今年夏天我要告别裙子了。”我一副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这种肤色最好看了。”乱毛开始给我洗脑。

       又走了一阵,我突然想起来身上残留的虫子。这一看可好,我忍不住欢呼起来:“虫子掉了!”
       是啊,原来怎么没想到,这种水生的小虫,哪里禁得住这样的干燥和暴晒!很多小黑虫逐渐风干了,从皮肤上脱落下去。胳膊和腿上只留下点点血丝的余痕。我们仔细地互相检查,似乎身体里也没有什么被钻入的痕迹。我们就这样,误打误撞、莫名其妙地躲过了一劫。

       看来,乱毛是对的。与被虫子咬烂的皮肤比起来,这种巧克力色最好看了。
 楼主| 发表于 2010-8-29 06:37:32 | 显示全部楼层
88.
       雨林的洗礼让人充满活力,连肚子都咕咕叫得更加斗志昂扬。我成功地从意识不清的半休克状态跳出来,切换到叽叽喳喳喊饿的鹦鹉状态。乱毛呢?一路弯腰屈膝行走,眼镜距离地面不超过四十公分,绿莹莹的视线精光四射,:人家直接进入了觅食状态。

       雨林的食不是那么好觅的。安米尼基在雨林到底以吃什么为主?经过了这么多天,我还是百思不得其解。路上植物很多,经常可以偶尔打打牙祭,但数量绝不够饱腹;安米尼基又对打猎略有反感,我很难想象他捧着美洲豹腿大嚼特嚼的样子。“鱼。”--这是他的回答,但是这几天捕鱼都没有什么收获,他也仍旧是一副不温不火笑嘻嘻的样子。难道他真的能像神仙一样不吃不喝?
       经过苦苦思索,我突然发觉,那杯冲泡的速溶果汁或许是秘密所在。甜得腻人的果汁不但能提供一定的卡路里,还可以防止出现低血糖的问题。真的是这样吗?
       “你好像从来没喝过清水,要么是果汁,要么是咖啡。”我开始侦查。
       安米尼基微笑不语。
       “你很喜欢喝咖啡吗?还是很喜欢喝果汁?”我不放弃,继续追问。
       “我不喜欢咖啡。不喝茶的时候我才喝咖啡。"
       茶?刚刚建立起来的卡路里假说像肥皂泡一样破裂了。

       这一段的路很不好走,道路如同沼泽般泥泞,四处都是东倒西歪的大树。我的左腿换上短裤前就已经青肿得很严重了,在这里又添了若干道划伤。而反复地趟水,让右腿膝盖的旧伤也开始发作。于是我更加努力地思考与”食物“相关的问题,这似乎能让我更快乐地走过这片极费体力的区域。



        ”安米尼基刚才对我说,”乌特拉解释道,“他昨夜听到这边树倒的声音了。这一带昨天下了一场大雨,还有雷暴。现在地形情况不清楚,前面可能还会有更难走的路。”
        “这里离我们扎营的地方很近呀。我们那边夜里那么晴,这边就这么大的暴雨?“
        "没错,就是这里有一小片雨云导致的。”乌特拉解释说。
        我看着倒掉的无数大树,心里有点后怕:那如果我们昨天走得快了一点,在这里扎了营。。。心下颇有死里逃生的感觉。
        后来想想,我的担心其实也没什么道理。我们如果在这里扎了营,就可以避免昨天半夜与鳄鱼的邂逅了。到底哪种经历活下来的几率更大些呢?To be or not to be, that's a question.
        乱毛终于把视线从地面上移开,加入到我们的谈话里:”你们在说什么?这里有一小片什么?”
        我哭笑不得地看着他充满渴望的眼神,言简意赅地说:“云。雷倒了这些树。”
 楼主| 发表于 2010-8-29 06:38:55 | 显示全部楼层
89.


       我们在沼泽地不咸不淡地胡扯,飞虫大军在我们身上有滋有味地品尝。Negro河一带的蚊子还真的很少,身上只有寥寥几个包是它们犯的案子。但我从来也没有如此希望蚊子能再多一些:要是身上被蚊子咬满了,那些不知道是吸血、寄生还是随便打酱油的各种飞虫,可能就无从下口了吧?
       我自恋地抚摸着自己的胳膊:真羡慕它们,有这么好的食物。

      功夫不负有心人,只听乱毛大叫:“快来啊,我找到宝贝了!”

       千万不要以为乱毛口中的宝贝是四十大盗藏在雨林中的钻石金币,这种欢呼声对于此刻的乱毛来说只有一种情况:吃的。而且是好吃的。
       我很努力地忍住口水,很优雅地风速冲向乱毛。只见他兴奋地指着地上,激动得似乎连手都在微微颤抖。
       "白灵芝!”他说。我的眼睛也亮了起来。--问题是,这东西能顶饿吗?
       “怎么不能!吃了这东西,一般都可以 HP/MP全满吧?”
       囧...我揉揉拳头,他脑袋上的大包亮了起来。


       那么,电视机前的观众们,欢迎来到亚马逊开心辞典。这东西究竟能吃吗?我们有三个选项:A能吃。B还是能吃。C管它能不能吃都要吃。您选好了吗?确定吗?

      “不能吃!"我俩正在摩拳擦掌采蘑菇,乌特拉一声厉喝从身后炸开。
      “这是中国也有的植物。很珍贵的草药,我们叫它灵芝..."我妄图解释。
      “这东西有毒!”乌特拉的坚持不容质疑。
      “我吃过呀。。。”我无力地争辩。
      “你在哪里吃过?长在亚马逊里,它就有毒。”
      完全强词夺理却无法辩驳的回答。我看看安米尼基,他对地上这个东西完全没有兴趣地走远了。是啊,橘生于淮北还为枳呢,这种情况下谁敢固执地吃一口尝尝?我再仔细观察这个蘑菇,与以前见过的白灵芝似乎真的有些区别:它的边缘曲线有点太漂亮了,而且生得也太密了点。有点像树舌灵芝,却长着柄。

      乱毛丝毫不受打击,继续上路觅食了。雨后采蘑菇是件很快乐的事情,我也开始加入觅食行列。不久,只听乱毛又一次兴奋地大叫:“快来!”
      我再度优雅地冲过去,只听他大喊:“黑灵芝!”
      我绝倒。

      乱毛露出犯错误的表情:”这个也不能吃吗?“
      我认真地与他签订了淑女协定:“第一,再看到灵芝不要那么兴奋,心情大起大落是很受伤地;第二,不要看到什么都说是灵芝。”


      自从有了”灵芝“这个开始,我们在雨林中就不知不觉留意起蘑菇来。之后的几天,我们还真的发现了不少种蘑菇。这对乌特拉他们来说绝不是个喜事儿:且看我们是如何把向导逼向了崩溃的边缘。

      某日,我们发现了这个。

      “这东西肯定能吃吧?你看她它长得如此低调,内涵如此厚实,仔细看这个颜色,如此地暗淡无光,再看地上,还有小虫爬过,肯定不是毒蘑菇的!”我觉得自己是搞传销的。
      “有没有毒跟长得是否低调无关!不能吃。”
      难道毒蘑菇的警戒色理论在亚马逊也不是普世价值?我偷偷观察了一下乌特拉的神色,他似乎不太认识这种蘑菇。算了,这种风险不能冒。

      又某日,我们发现了这个。

       “你看这蘑菇,虽然长得不低调,但干净平整。。。”
       “不能吃!”

       “那这个呢?”我再次介绍起来。

       “既不是太华丽,也不是太低调。。。”相比于传销,我觉得自己更像售楼小姐。
      “不能吃!”

      “这个总可以了吧?长在树下的腐叶中间,略带点竹荪的风采。。。”


      乌特拉哭笑不得地看着我,一字一顿地说:”这个,不,是,蘑,菇。。。”


       终于,在这样的故事上演了几天之后,乌特拉给我们下了简单粗暴的最后通牒:“亚马逊雨林里,蘑菇是不能吃的。”
       --这,好像是真的耶?我这才发现,安米尼基的眼神从来不在任何蘑菇上停留,Manaus的市场上也没见过任何卖蘑菇的摊位。回想起来,我们这些天,竟然从没见过同一种类的蘑菇两次。也许在雨林中蘑菇的物种过于丰富,让当地印第安人也无从辨识吧?

       那么,我还是不要做那个第一个敢吃蘑菇的人了。
 楼主| 发表于 2010-8-29 08:10:53 | 显示全部楼层
90.
           
          瀑布带来的精神支撑还是没能熬过肉体的脆弱。
          还没穿过这片难走的地段,但这一次我觉得自己真的不行了。行走中的每个动作都非常难过,似乎只要眨眨眼,就会出一身大汗。过量出汗的结果就是无法忍受的干渴。如果以眼睛是否能看到东西来定义是否晕倒的话,我还算是清醒的;但除了记得自己极度的口渴外,我已经完全丧失了思考能力,对那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几乎全无记忆。
          据说,我一直在跌跌撞撞向前走着,但是我自己并不知道。我根本无力关注自己的脚下,任由胳膊和腿被各种锋利的植物割得鲜血淋漓。而我几乎都不记得疼痛。

          奥兹玛对我大声说了几句什么,就飞快地跑开了。隐约觉得,那灵巧的背影就像一只矫健的鹿在雨林中穿梭。泪水无缘无故地淌了下来:是羡慕,还是嫉妒?
          逐渐明白过来的时候我正半倚在一个爬满了各种虫子的烂木头上休息,乱毛和安东尼奥守在我身边。原来,这里已经距离一条小河不远了。奥兹玛先行跑去,是为了生火支营、给我取些水回来。我感激又有点羞愧地望着安东尼奥,不知道说什么好。老爷子面无表情地打量了我一下,却转身离开了。我坐在地上,与乱毛面面相觑。
      
         这一次,安东尼奥还没五分钟就回来了,带着一脸笑呵呵的表情。
         “这个!”他比划着递给我了一根树枝。






        我接过了树枝,不明所以。这又是什么神奇的东西?看着我迷惑的表情,安东尼奥开始用不清晰的英语费力地解释起来。
        花?
        他用手轻轻抚摸着树枝中心那木头的轮廓。“花,”他重复着,“美。”
        安东尼奥期待着我的回答,他的眼睛像孩子一样明亮。原来,他是在问我:你看这根平平无奇的树枝,它的芯里竟然有一朵花盛开。太美了!你觉得呢?
        “美。”我慢慢地点着头,感动得鼻子酸酸的。这位丛林中的老人眼中四处都是"美",带着孩子般的天真烂漫。而此刻,他却像哄孩子一样,用一朵木头的花来安慰着生病的我。

        终于等到了热心的奥兹玛,终于挪到了营地,终于躺倒了吊床上。接触吊床的一瞬间,我就彻底失去了意识。让我好好休息吧,今天已经足够了。
        雨林的今天,足够可怕,也足够美。
 楼主| 发表于 2010-8-29 08:12:10 | 显示全部楼层
91.
          我不知道是晕倒的还是睡倒的。我在冰冷的夜里出了一身的冷汗,打湿了抓绒睡袋,又在哆嗦中慢慢醒来。
          天色漆黑,看不到月亮或星星,连萤火虫都找不到半只。周围没有风,只有凝固的寒冷。我觉得自己仿佛是一只绝望的昆虫,被困在了一块巨大的、黑色的、冰凉的琥珀中。
          随着意识逐渐地清醒,身边的嘈杂声也越来越清晰。走来走去的声音,水声,拍打声,说话声--是乱毛!乱毛正压低着声音,跟安东尼奥兴奋地嘀咕着什么。安东尼奥只是嘿嘿地笑着。
          我看看表,已经是凌晨了。这两个人不睡觉,鬼鬼祟祟在搞什么飞机?我张口想问,却发现嗓子哑得说不出话来。郁闷!不过对于月亮小朋友来说,好奇心是大于一切地。我努力从吊床上坐起来,伸了个懒腰让自己清醒,准备凑过去探查探查。
          我的动作被乱毛看到了,他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来:“快看快看!”他举起手中的相机。











          “好大的鱼!”我开心地瞪大了眼睛,“安东尼奥到底捕到鱼了!” 我开始幻想着明天温暖而肥美的早餐。
         “请注意,是我捕到的!”乱毛纠正道。
         原来,在我睡下以后,安东尼奥就开始布置捕鱼陷阱。乱毛对昨晚大鱼跑掉的事情耿耿于怀,主动在觅食工程中引入了竞争机制:他自己跑到不远处的水边又做了一个陷阱。这一次正是乱毛的陷阱有鱼上钩了。
         我半信半疑地看着他:“如果是你的陷阱,为什么照片上是安东尼奥在取鱼呢?”
         “你真笨!”乱毛叹着气,摇了摇手中的相机:“要是我去取鱼,谁来照相呢?"
         这个解释听上去似乎很有道理。此后的事实也证明了乱毛的功劳:此后数日,乱毛选手无论是在陷阱作战中,还是在钓鱼大战中,都保持了对所有向导全胜的记录。我的嘴巴在几天中越张越大,惊讶得眼镜都要掉下来了。
         “到底有什么诀窍?快讲讲!”某天我逼问乱毛。
         “当然是有诀窍的。”乱毛洋洋得意,“第一条,我一般都选择河流略微转弯的位置,半活半死的水。”
         “这是常识呀,安东尼奥也差不多。”
         “第二条最关键了。嘿嘿,我绑的肉,块头要比他的大一倍。”
         “!!!”我哑口无言。原来乱毛的奇迹纯粹是馋出来的。怪不得上乱毛的钩的鱼都如此之大。问题是,这里的溪流浅得不到1米,怎么会有这么大的鱼出没呢?
         “你还是挺厉害的,能准确预测出这里的水里长着多大的鱼。如果只有小鱼,你的陷阱岂不是就全都白放了。”我崇拜地说。
         “还有这个问题啊!”乱毛露出恍然大悟的样子。
         “我只是隐约觉得,捕杀小鱼是一种不道德的行为。仅此而已。”他补充道。
         看着乱毛瘪瘪的肚子,我开始有些迷信地相信:大自然有时也会偏袒善良的傻瓜。
 楼主| 发表于 2010-8-29 08:12:52 | 显示全部楼层
92.

         一切归于安静,我却有点睡不着了。浑身骨头疼得要命,特别是有旧伤的右腿,似乎每活动一下,膝关节都会嘎嘎作响。在吊床上左躺右躺也不舒服,我决定去偷偷瞧瞧我们捕到的大鱼。
         嗯,我就是亲眼看看,摸一摸,绝对不偷吃。

         摇摇晃晃爬下吊床,脚下好像踩在云彩上。我得意地想着:幸好面前几乎是一片漆黑的,否则我一定感觉头晕目眩。身边的鼾声此起彼伏,我踮起脚,试图以比美洲豹更轻盈的脚步向河边走去。
         还没走出五步路,突然间,刺耳的铃声大作。铃声?还没明白过怎么回事儿,我就被脚下的什么东西狠狠地绊了一下,接连踉跄了好几步才跪在地上。就这一跪可好,手掌恰巧拄到了一堆尖利的树枝里,疼得我差点没叫出声来。不远处,铃声还兀自响个不停。我晕晕沉沉的脑袋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只是机械地向绊了我的东西伸手摸索过去:冰凉的,长长的,在夜色的微光中慢慢摇晃。。。难道是毒蛇?我惊出一身冷汗。
         不对,它为什么悬在半空中?
         我挣扎着从树枝堆里站起,使劲儿晃晃脑袋,试图明白自己到底是身处现实还是梦境。突然间,一双大手把我的脸掐住了。
         “唉,你啊。”是乱毛的叹气声。看着我狼狈的样子,他先是压低着声音“嘿嘿,嘿嘿”,继而忍不住“哈哈哈哈。。。”地大笑了起来。
         我捂着生疼的手,一脸委屈地瞪着他。

         原来,捕到大鱼之后,乱毛在营地附近设了防范美洲豹的一个机关。用乱毛的话讲,"The Kitty Loves the Fishy."(猫爱吃鱼,参见电影马达加斯加的对白)。美洲豹可能不会刻意地攻击人类,但面对这么大一条鱼,可就难说了:以我们在林中这几天的经历来看,主要可吃的东西都是植物和果实,动物不是没有,但大多是机敏的啮齿类,在雨林中躲得飞快。美洲豹虽然是丛林的王族,也未必比我们肚子更饱些。晚上它一定会上河边喝水,若是遇到了这条大鱼,不动什么坏心眼才怪呢。
         肚子永远处于半饥饿状态的乱毛此刻正如英雄一般誓死保护着这条难得的猎物。他把我们的二十米救生绳松松地拴在树上,在营地附近围起了一个半圈,又把我的防熊铃拴在了绳子上。这样一来,当美洲豹接近的时候,首先会触碰到绳子,继而撞响铃铛,美洲豹惊觉要逃走的时候,一转身便会扎进荆棘丛里。剧痛会让它更加害怕,顾不上抢鱼就溜掉了。
        乱毛的设计听起来合情合理,并且非常聪明,--如果不考虑我就是那只可怜的美洲豹的话。
        “那你怎么不事先告诉我呀。”我委屈地埋怨着。
        “我已经告诉安东尼奥他们了。谁知道你带着病还坚持半夜偷鱼吃呢?”
        “带病。。。坚持。。。”我彻底无语。
        “还好我没把机关彻底做完。本来我打算在树枝中再放点剃刀草。。。”
        好血腥,我万分庆幸。
        “我还打算把绳子下面做一个活套来的。。。”
         我开始想象自己一只脚被绳子拴住倒挂在树上的样子。
        “那条鱼到底在哪儿?”
        乱毛神秘一笑,伸手向上一指:“就在你的头上。”
        我抬头望去,一条巨大的黑影拴在高高的树上,微微摇晃。“你特意爬树把它挂上去的?”
        乱毛微微颔首,露出英雄接见崇拜者一般亲切而伟大的微笑。
        “安东尼奥。。。”我吞吞吐吐地说,“没拦着你吗?”
        “他。。。说我。。。疯了。”
 楼主| 发表于 2010-8-29 08:14:35 | 显示全部楼层
93.
        乱毛的机关相继捕捉了大鱼和月亮,一系列辉煌的成果使他对“雨林工程师"这一职业的前途充满了信心。

       清晨的时候下了一场大暴雨,这样的天气根本无法前进。我听着雷声,躲在豪华的防雨蓬下,赖在吊床上不想起来。雨似乎越来越大了,我想起昨天见到的东倒西歪的树,隐约有点担心。不过,这点担心可抵不过回笼觉的诱惑:还是在梦中练习逃跑吧,--我不负责任地想着。

       直到一阵木头碎裂的吱呀声在身边响起,我才触电一样从吊床上蹦了起来。不会吧,这一片的树真的开始倒了?
       定睛一看,原来是勤劳早起的乱毛小朋友正在忙忙活活地进行着建筑DIY工程。我有些不满地埋怨:“一大清早,不睡觉不偷鱼,你怎么干砍树这么没人品事情呢?”
       乱毛对我的疑问嗤之以鼻:“这可不是我砍的,是它自己倒在我面前的。”一边说,他还一边指指脑袋,好像要申明自己刚刚被砸的冤屈。


      
       “要我帮忙吗?”
       “不用。你看着就行了。”
       乱毛挥刀、砍树的动作极其利落,一副精力充沛的样子。我捋须微笑(好吧,捋下巴):看来不仅仅望梅可以止渴,望鱼也是可以止饿的。不过,他在干嘛呢?
       雨越下越大,吊床下面逐渐汪成了一滩滩的水坑。只见乱毛把几根木头架了起来,绑在了被用作防雨蓬柱子的一棵大树上。



       一切都绑好了以后,他把我的背包挂了上去。


      
       我恍然大悟,心里有点赞叹。看来这家伙的工程本领不止可以用在破坏方面,用在建设方面的时候也一样不赖嘛。雨下得太大,土地无法充分吸收水分,背包若不挂起,就会完全泡在水里。可惜这个工程有点大,乱毛足足花了半个多小时,才把四个背包完美地固定在了我们巨大的防雨蓬下。
       半个小时对雨林来说已经太长了。--在他辛辛苦苦固定好最后一个背包后,发生了非常喜剧的事情:雨停了。

       乱毛带着气急败坏的表情看着天空,哀叹自己的绝世功劳化为泡影。突然间,他兴奋地叫起来:“快看!”
      透过层层背包和防雨蓬的遮挡,我也向天空望去。这意外的美景让我呆住了:就在雾气重重的林中,升起了一道童话般的彩虹。



       这还是我们在林中第一次见到彩虹。
       这也是我们在林中第一次捕到早餐。
       我突然觉得幸福的极致竟然是如此的简单:我爬下吊床,走出营地,迎来了有生以来最幸福的一个早晨。
 楼主| 发表于 2010-8-29 08:16:38 | 显示全部楼层
94.

         谁说福不双降?拖出去喂鱼!
         我们在这里轰轰烈烈地被暴雨折腾着,竟没有注意到身边的新情报。直到我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伸着懒腰向河边闲逛时,才愕然发现,一条半尺长的鱼正华丽地悬挂在半空中,摇摇晃晃散布着诱惑之美。狂喜之下,我把双手拢向唇边,使出无线通信的方式大喊起来:“呜嗷~~安东尼奥的陷阱也有鱼上钩了嗷~~!”
         一片回声中,与我距离不到十米的安东尼奥和奥兹玛十分冷静地看着我。

         为了证明自己没有疯掉,我打算跑过去干练地取鱼。结果,有个嘴馋的家伙几个箭步冲到了我的前面:“我来!”
         “我来!”我当仁不让。
         “如果你来,下一个挂在这儿的就是你了。”乱毛奸笑着指着这个空中摇摇晃晃的家伙。
         我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乱毛是在嘲笑我昨天被机关捉住的事情。我有点不好意思地停下脚步,迷恋地紧盯着鱼,嘴上不甘心地唱了起来:“小时候我以为你很美丽,长大后我就成了你。。。”
         乱毛无语。

         于是早餐变得更丰盛了。亚马逊河的鱼皮肤很不细腻,硬鳞和倒刺丛生。奥兹玛自告奋勇承担了收拾鱼的重任,乱毛小朋友认真地在旁边观摩学习。虽然乱毛平时对吃鱼不是很感冒,但收拾鱼一向是他的拿手本领,原因很简单:月亮爱吃鱼。这就和烧肉是我的拿手本领是一个道理地。我以既得利益者的身份赞许地拍拍他的肩膀:“学习精神可嘉,你还能进步。”




         收拾鱼这么血腥的工种我干不了,但打打杂还是没问题地。我舞刀弄棒,精神焕发:烤鱼的竹签子就靠我喽。




        四个人很有干劲儿地忙活着,不大一会儿,鱼的香味就升腾到空气中。我闭上眼睛,开始全身心享受这快乐的嗅觉。相机被远远地扔开了--从这一刻起,别说照相了,就是地震也别想把我的注意力分散出去。
        
        我的记事本上清清楚楚地记下了以下内容,现直接抄录在这里:
        ”清晨8点14分:早饭,鱼。历史会记住这一伟大时刻。
         清晨8点20分:早饭结束。
         营养记录:半条鱼肉,一个鱼头,四根鱼刺,三公分烂叶,1.5厘米竹签子。”
 楼主| 发表于 2010-8-29 08:28:09 | 显示全部楼层
95

       雨后的太阳很清爽,肚子又吃得暖暖的,我照例把喝剩的咖啡倒进了瓶子,就精神焕发地上路了。第一个坡爬起来异常轻松,我们在一块小高地上舒舒服服地行走着,越走越快,几乎有一种驾驶着背包兜风的错觉。
       直到现在,我想起那天早晨的快乐,还会不自觉地翘起嘴角。然而,我那时完全没有意识到,巨大的危险正悄悄地靠近了。

       我们还是保持着原来的队形:我紧紧跟在安东尼后面,随着他的步伐学习着草上飞;乱毛背包太大,走得比我略慢些,却像丛林金刚一样步步铿锵。奥兹玛守在最后,兢兢业业地砍树开道。
       我的眼睛是紧盯着地面的,因为这里的毒蛇出没实在太频繁,一不小心就会踩上一只。奥兹玛提醒了数次:“注意前方的路、不要距离安东尼奥太近”,但我根本就无法做到。让我目视前方、只靠眼睛的余光来发现地面上那些与枯叶同色的毒蛇?这对我来说几乎是一种神话技能了。林子里的这几天,我低着头,练着眼力,把600度的近视看成700度,才能勉强发现脚下那些危险家伙。
       突然间,我的后背狠狠地刺痛了一下,疼得让人站立不稳。我惊呆了:第一反应就是自己光注意脚下,结果被挂在树上的毒蛇咬到了。我不敢乱动,只是用力地抓住了安东尼奥的衣服。“至少要让安东尼奥看到是哪一种蛇。”我这样告诫自己。
       就在安东尼奥转过身来的同时,后背、腰部、胳膊连续一阵刺痛,每一下都痛入骨髓。我的意识也有些不清晰了,紧紧捏着手里的一片衣服。安东尼奥看着我的后方,突然脸色急变,像见到了鬼一样,露出了恐惧的表情。相处这么久,我从没见过他这个表情,心下暗道不妙。安东尼奥把眼睛张得大大的,不敢出声,对我急切地做了一个"Run"(快跑)的口型。说完,他拼命向前跑去。
       我忽地清醒过来,甩开双腿,使出平生最大的力气飞快地逃跑。“是什么”这个问题不重要,关键的是,我要逃跑。
       “不要过来!”我边跑便喊,生怕后面的乱毛也陷入重围。
       有一句话叫慌不择路,正适合我们当时的情况。我已经无暇顾及脚下可能会有的毒蛇,首要任务就是逃离身后真实逼近的危险。没想到,受伤的我却竟然跑得比安东尼奥还快些。雨后的泥地异常滑泞,我不小心扑到了他身上,和他一起顺着山坡滚了下去。
       不知道为什么,我一边滚,一边为自己摔得狼狈的样子疯了一样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身上的疼痛越来越厉害,眼睛也越来越模糊。我的思维散乱不清,“我会死吗?”我一遍一遍问着自己这个问题。
96.

        正所谓“车道山前必有路,人坠山崖必有树”,我向山下滚了很久,终于越滚越慢,最后狠狠扎在了一树灌木丛中。树下一阵悉悉索索,不知道是什么可怜的生物被惊吓到而逃走了。
        我挣扎着坐起来,浑身上下疼得要命。被我不幸扑倒的安东尼奥早就爬起来了,正揉着肩膀从高处向我缓缓走来。阳光很强,我的眼睛有些睁不开,但四周似乎归于安静了。安静?我这才回忆起来到,刚才逃跑的过程中,身后一直跟随着打雷一般的轰鸣声。逃命慌了手脚的我内心充满了恐惧,下意识地把这种轰鸣声当成了自己的幻觉。我突然明白安东尼奥看到的是什么了:
       传说中的南美杀人蜂。

       安东尼奥走过来,比划着证实了我的想法。听到这个结论,我的头一阵剧痛,自己能活下去的信心也在开始减少了。
       杀人蜂是亚马逊中最邪恶的生物--我这么说,是因为它们并不是自然孕育出来的。亚马逊毒蜂众多,但主要是食肉和食腐的蜂类,蜜蜂甚少。半个世纪以前,欧洲殖民者为了生产蜂蜜,将非洲和欧洲的蜜蜂引入了巴西进行“科学”的试培育。这种培育最终失败了:气候的变化使蜜蜂变得暴躁而疯狂。在这些“经济至上”的科学家们的疏忽下,大批疯狂的非洲蜜蜂飞进了亚马逊雨林,与当地的蜂类进行了本不应出现的、横跨大陆的杂交,无敌的杀人蜂就诞生于这种杂交中。这几十年里,杀人蜂家族在热带雨林中已经繁衍到数亿之众。他有着两种本不应被赐予同一种生物的天赋:残暴老爹食肉蜂单独捕获猎物,因此很多都具有相当强的神经毒素;疯子老妈蜜蜂为了群体采蜜,具备着完美的集体主义精神。毒性与群体协作力都被遗传到了杀人蜂身上:它们剧毒,具有极高的攻击倾向;蜇人与捕食行为无关,蜇人后也不会死去;只要一只开始进攻,其分泌的气味就会立即刺激蜂巢所有成员让它们进入攻击的状态;任何一只被打死,其散发的气味会使蜂群疯狂追击敌人,致死方休。

       看了一下我的累累伤痕,安东尼奥开始翻我包里的水瓶子。我不由得苦笑着说:“Nao Aqua."
       “Nao Aqua"是安东尼奥最经常对我们说的话,就是"没有水"的意思。刚进林子时,我并不知道水藤的珍贵性,错以为砍藤取水是很正常的事情。溺爱游客的奥兹玛也没给我们解释过这件事情的意义。而当我们渴极了找安东尼奥要水的时候,他就会耸耸肩一摊手,很随便地告诉我们:"Nao Aqua."对于他来说,有现成的河水不喝反而要砍藤的我们简直是被娇惯得太厉害了。--当然,我想,奥兹玛也没告诉他我们的胃疼和喝河水之间的关系。
       安东尼奥打开了水瓶,里面是满满的一瓶咖啡。所有的清水都在乱毛那里,而乱毛现在不知道在何处,也不知道是否躲过了毒蜂的危险。想到这里,我一阵紧张,用尽力气喊叫起来:“乱毛,你在哪儿?”
        没有回答。
        “你没事儿吧?我在这儿,能听到吗?”我眼泪都快出来了。
        还是没有回答。
        我有些沮丧,却不敢往坏处想。情急之下,我开始耍无赖:“快回答我啊。嗯,你要是不把水给我拿来,我这就要死了啊。”--这算不算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行为?
        乱毛没过来,我却突然觉得脸上一阵清凉。原来,安东尼奥随手就找到了一棵很小的水藤,正把清凉的藤水滴在我脸上的各个蜇伤处。
        "呵呵。"我笑了一下,如果不是我的命实在太好,就是安东尼奥随时都能找到小水藤,只是不到紧急时刻不舍得给我们用而已。我突然觉得这位老爷子太可爱了,恨不得想拥抱他一下,用巴西的礼节。  
        在我死掉之前。
   
        安东尼奥冲我微笑了一下,就满脸严肃地开始给我冲洗伤口。既然无赖就无赖得彻底,我继续蛮不讲理地喊了起来:”乱毛,我还要更多的水,不然就死掉了,你快回答啊!”
        “你在下面吗?”我听到了梦寐以求的声音,险些晕了过去。乱毛和奥兹玛终于赶到了。
 楼主| 发表于 2010-8-29 08:30:03 | 显示全部楼层
97.
  
       奥兹玛下到我们这儿,表情有点紧张。他说的第一句话就让我很郁闷:“别担心,你应该不会死的。”
       应该。。。不会。。。?这种安慰让人很没有安全感。我靠在树上,疑惑地看着他。
      “我也被蜇过,就没死。”
      “你被蜇过几次?”我喘着粗气问道。不知为什么,突然觉得口渴得厉害,大家说话的声音似乎都很响,在耳边如同炸雷。我只好放小了声音。
      “一次。”一次?这个分析样本也太少了点吧?
      “被蜂蜇了不会死的。”奥兹玛继续固执地说,“我们部落还有一个朋友也被蜇过一次。也没死。”
      样本容量瞬间被放大了一倍,我很欣慰地点点头。我检查了一下自己身上数不过来的蜇伤,强迫自己不去回忆曾经听到的那些恐怖故事:有些人被一两只杀人蜂蜇过,就因为中毒和过敏而挂掉了。
      "你怎么样?”我看着面色苍白的乱毛。
      “我没事儿。”
      我掀开乱毛的衣服,他的腰部、后背也被叮了三四个大包,毒针孔处还在淌着脓血。
      “你选的老公不错,通过考验了!”奥兹玛殷勤地向我解释,“刚才你被蜇了,我立刻让他往回跑、找地方喝水解毒。他说什么也不干,一定要到你旁边去,说你那边没有水。我好不容易才说服他,绕了一个大圈子转过来了。”
      我握了一下乱毛的手,心下有些骄傲:“我们两人之间的关爱,至少是不会崩溃在这种程度的危险下的。这里根本不需要什么'考验'。”

      乱毛迅速翻出了吸毒器,立刻开始给我吸毒。看着他身上那几个大包,我本想推让,又想了想,还是忍住了。我甜蜜地靠在那里,在一片干渴眩晕中享受着他的精心照料。
      "哪里的毒最严重?"乱毛伸手检查我的后背。
      “脸上!”我坚决地说。
      蜇死事小,毁容事大,估计天下女子们都会这么选择吧?我可不想变成千蛛万毒手的殷离,没练成绝世神功却在自己脸上留下永久的黑紫脓瘤。
      这种蛇毒吸毒器真的是出乎意料地好用,吸了几分钟后,红肿已经渐小,大量毒汁从伤口汩汩流出。本来有些睁不开的眼睛视线也慢慢清晰起来。




      这时我才明白,雨林的水藤为什么是珍贵的“救命藤”:因为藤中不仅仅有“水”,更有些清热解毒的医疗效果。安东尼奥用水藤冲过的几个伤口在吸毒器的作用之下都迅速消肿了,毒汁也快速地流出了。而那些没被冲过的伤口,即使用了吸毒器,也没有太多毒液流出,吸得时间久了,反而愈发黑紫起来。
      我这边大部分蜇伤被吸过了以后,就开始给乱毛处理伤口。
      “让你玩游戏总用'虫群',这次让你也常常'被虫群'的滋味。”乱毛还好,受伤不是很多,吸了一会儿蜂毒就又活蹦乱跳插科打诨起来。
      其实这次还是很幸运的。第一,我没在混乱中抓狂打死一两只,否则真的就死无葬身之地了。第二,食人蜂的刺很结实,一般不会像普通蜜蜂刺一样留在体内,否则在雨林的细菌环境下一根一根挑取蜂刺真的要挑战我的白细胞极限了。
      可是两位向导呢?我再三询问,他们竟然真的是一处伤都没有。奥兹玛离得较远也就罢了,如轰雷般庞大的蜂群追逐下,安东尼奥几乎与我寸步不离,却被蜂群完全无视了。
      “我看到了,安东尼奥是从蜂巢正下方走过去的,蜂群完全没反应。你一走近,它们才乱了。”乱毛的解说更让我嫉妒得无以复加,我这才明白,踩着安东尼奥得脚印走,在雨林是一点用处也没有的。

      吸了一会儿,我的呼吸逐渐平静下来,四肢的感觉也慢慢恢复了。
      我没事儿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出奇地平静。从知道自己被杀人蜂蜇了之后,我丝毫都不敢想“会不会死掉”这个问题。几乎这个念头稍微一转,眼前就会立刻黑下去。我硬挺着,用项目管理的冷漠检视着自己的想法和行为:现在应该什么心态,之后又是什么流程。于是我活下来了,活得惊险却无悬念。
      
      看着我逐渐红润起来的脸色,奥兹玛也乐了:“没关系了,你现在开始还会难受最少,嗯,一个小时,嗯,不,一天,之后就会好了。”
      “不会吧,我一点也不难受。喝点水我就可以上路了。”我呵呵笑着,借势逞能,心里却非常明白:以我的体质,一个小时的休息是很难见效的。
      突然间,安东尼奥嗖地站了起来,面色凝重。他竖起耳朵听了听,就一阵旋风似地向坡下跑去。几分钟之内,就从我们的视线中消失了。
      我疑惑地看着奥兹玛,奥兹玛向安东尼奥跑掉的方向注目了几分钟,严肃地摇摇头,没有答话。

      不要了,不要再有危险了。至少,至少让我休息一下,可以吗?
      我不知道该向谁乞求,只是牢牢抓住了乱毛的手。我想起刚刚度过的一个美好的早晨,我觉得自己在喜怒无常的命运面前是那么的无力。
 楼主| 发表于 2010-8-29 08:31:00 | 显示全部楼层
98

       对时间完全没有概念的我不知道安东尼奥离开了多久。奥兹玛烦躁地来回晃着,乱毛跟奥兹玛嘻嘻哈哈聊着天,给他讲为什么被蜜蜂蜇第二次的时候会更容易死亡这个学术问题。只被蜇过一次的奥兹玛坚决表示不信,但又举不出反例来,脸憋得通红。
       我的脸也通红--因为开始发烧了。我靠在树丛上,趁这个时间加油休息着。安东尼奥将带回来什么消息呢?我不知道,只是隐隐觉得,有什么我无法预知、安东尼奥也无法预知的事情已经发生了。
       ”奥兹玛,”我问,"安东尼奥是不是听到什么声音跑掉了?你听到了吗?”
       "我听到了,好像是。。。不应该。。。”奥兹玛支吾着,想了想,又摇了摇头。
       我不再说话,闭上眼睛,抓紧每分每秒享受这短暂的、难得的宁静。过了一会儿,我把刀握在了手中,开始努力尝试用麻木的双腿站起来。
       在以"淘汰弱者"为法则的丛林里,是没有权利撒娇的。

      安东尼奥终于回来了!
      看着我满脸赤色、像僵尸一样笔挺地站在那里,安东尼奥很欣慰地笑了一下。--他咧开的嘴和皱起的眼睛让我猜测的所有危险都烟消云散了。

      安东尼奥和奥兹玛叽叽咕咕了半天,我们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原来,我们在林子的这几天中,附近发生了一件大事:这一带美洲豹闹得太猖獗,竟然在白天也会袭击人们的营地了。有一个附近部落的印第安人刚刚遭到袭击身亡。动物袭击人是有一种惯性的:越是袭击过人的猛兽,下次见到人的攻击性就越强。白天主动向无敌意的人类发起攻击的美洲豹很可能是刚刚杀死过其他的人,即使没有,它今后也会是这片丛林里的一大危险。
      安东尼奥的儿子在河上行船的时候听说了这个消息,就着急起来,开始沿着水路,一条河一条河地寻找我们一行人的踪影。
      “他说了,要不是刚才月亮凄厉的惨叫声一直传到几公里之外,他还找不到我们。”安东尼奥戏谑地看着我,嘿嘿笑着说。
      我很是尴尬:用心学了那么久也没练成的丛林狮子吼神功,竟然在这个场合下被逼出来了。不知道下次没有杀人蜂的时候,我能喊得多远呢?

      “那现在怎么办呢?"自从知道了断水、断粮、迷路的现实,我们就一直希望能缩短行程。眼前,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但想到这里,我不禁有点庆幸、又有点遗憾。
      “我看了你被杀人蜂蜇了以后的表现,觉得你们还没问题,就让他回去了。”安东尼奥轻松地回答。
      我不知道自己听了这句话以后是什么表情,但如果我在画漫画,画面一定是月亮两脚朝天脚尖还微微颤动、天上一只乌鸦飞过带着一串省略号。
      安大神呀安大神,看着刚从死亡线上回来的月亮,你究竟是为什么得出“我们还没问题”这个高度赞扬的结论的呢?如果我们没有带吸毒器,如果我再被多几只蜇到,如果我这个天生的过敏体质这次不是因为莫名奇妙的原因而没有过敏。。。可是,的确,没有那么多如果。安东尼奥的逻辑一定是这样的:被大量杀人蜂蜇了,还活着,甚至现在还可以站起来说笑话,那后面的路还能有什么问题?
   
       我很想解释自己没那么伟大,却不知道如何开口。就像春晚里捐钱捐多了的本山大爷一样,不得不对着采访镜头挤出点笑容。
       “这是你们最后一个机会:退不退?确定了吗?"奥兹玛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我们,把频道从春晚切换到开心辞典。
       乱毛摆出冰冻大马哈鱼的态度(注:这个比喻是当年八王爷写给雍正的满语信的自称,表示任人宰割),对我说:“你来决定吧。”
       “不退!”我被激起豪气,坚定地说。
       “不过。。。”
       果然,假英雄的决心后都会有一个“不过”跟着的。

       不过,我想偷懒。不过,我想更安全点。不过,我真的累了。不过。。。可是我该提出什么要求呢?在这个难得的当为人不耻的逃兵的机会下,我怎样才能既让后面的旅途轻松点,又不辜负自己这么多年的夙愿呢?看到这里的朋友们尽情地笑话月亮吧,但月亮从一开始也不是个勇闯雨林的女英雄,只是个怕虫子的傻丫头。
      “不过,”我终于下定了决心,“我们用船度过一条河,就可以。。。少走一点了吧?”
      全员皆被上亿伏的电力雷倒了。

      安东尼奥笑呵呵点点头,喊了一声,就带着我们向河边走去。
 楼主| 发表于 2010-8-29 08:31:44 | 显示全部楼层
99.
         
         我摔落的地方距离河边不远,但我拖着僵硬的四肢缓慢地行走着,也花费了大概一个小时。今天天气晴热,越到河边、湿气就越重。树林弥漫在水气中,被折射得光怪陆离。一时间,肉体的麻木和思维的混乱,让我分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仍在呼吸、还是已经进入了天堂。--抑或地狱?我迟钝地看着一条蛇从脚下溜过,麻木地想道。
         穿过了层层叠叠的碧绿屏障,一条小船梦幻般地出现在我们的眼前。虽然早已知道它在这里,我仍在不停地怀疑自己:这是梦吗?这是海市蜃楼吗?在雨林中,已经有多久没遇到过人了呢?





         走近船边,我才注意到这条小河。它比前几天我们遇到的河流要略微大些,但宽度也是仅仅容得下一条小木船穿行。水中漂着腐烂的叶子,流速缓慢,宛若死水。就是这样一条不起眼的小河,就会把我们的行程延长几公里、甚至十几公里。这种水是最令行者头痛的:若要趟水而过,水下沼泥淤积,很多地方深不可测;若要游水,浑浊腐臭的水中隐藏着无数的杀手;即便是行船,藤树丛生、通路狭窄,若无高超的驾船技术只怕也是极难通过的。
         安东尼奥的儿子寻父心切,和朋友驾着小船硬挤进了这里。看到我们走近,船上的两个人的脸上都挂着笑容,略带戏谑地看着我的满脸大包。





         可能是被杀人蜂叮厚了脸皮,月亮丝毫不觉得尴尬,满脸灿烂、深一脚浅一脚地被乱毛扶上了船。
         “天啊,这个场景太欢乐了。”我由衷地感叹道。

         精神力消耗得太厉害,刚刚坐到船上,我就靠着乱毛睡着了。度过这条小河只需要几分钟,而我醒来、准备下船的时候,却发现大家在这几分钟内背着我做了一个巨大的决定:
         安东尼奥要独自先回去了。

         我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却立刻被这个消息惊得清醒过来。奥兹玛正在听安东尼奥仔细地讲解前面的路:“翻过这座小山往西走,那里还有一条大河。。。”乱毛在旁边点着头,殷勤地把自己的指南针向奥兹玛递过去。“我不需要这玩意!”奥兹玛自负地说。
         慢着,慢着,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虽然不是不相信奥兹玛,但让我狠下心来决定继续往前走的一个主要原因,就是安东尼奥啊!我脑子里却一片混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乱毛正在从背包里掏出不需要的东西扔到船上,让安东尼奥带回去。我看着羽绒服、抓绒衣、备用鞋什么的撒了一地,着急地看着乱毛,乱毛却仿佛不知道一样,一眼都不看我。
 楼主| 发表于 2010-8-29 08:33:01 | 显示全部楼层
100.

         所有人静静地看着我抓狂的样子。奥兹玛盯着乱毛,示意他来向我解释。
         “别急,安东尼奥只是回去取船。”
         乱毛的话让我大大地舒了一口气。原来只是回去取船。。。船?
         "这不就是船吗?”我疑惑地问。
         乱毛又好笑又好气地看着我:"他儿子还要回去啊。”
         “他们不是两个人吗?把船开回去再。。。”看来杀人蜂和国产电视连续剧有同样的效果:会让人的智商在不知不觉中大幅度降低。乱毛跟我掰着手指算了半天这个小学的摆渡问题,我才明白过来:不管他儿子带了几个人过来,安东尼奥不亲自回去取船都是不行的。

         原来,针对美洲豹的险情和我的伤情,这段时间内大家做了这样一个决定:安东尼奥将回家带一艘小船过来,停在附近的河流中。亚马逊雨林河流交织,如果有了船,我们一旦在穿越过程中遇险就可以随时走水路返回村庄。当然,如果遇到了美洲豹、军蚁之类的急险我们是来不及坐船求援的,但如果发生普通的危险如迷路摔伤、毒蝎毒蛇、食物中毒等,有一艘小船停在附近,我们至少可以不用白白等死。
        可是,这样还算是穿越吗?就好像战士们刚刚破釜沉舟登上了对岸,项羽就大声宣布:“我发现一座桥,打败了的话我们从桥上开溜!”
        我很泄气地看着大家,但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我不一副争气的体质、又不争气地数次受伤。
        “有了船就好了!”奥兹玛兴高采烈地说,“有了船,我们可以有更多的方法捕鱼了!那就再也不缺食物了。”
        捕鱼?想起印第安人千奇百怪的捕鱼方法,我的心中一动。
        “有船很好啊,”乱毛也劝我。“你不是想看犀鸟吗?野生犀鸟都是在河边极深的地方,有了船才有可能看到哦。”
        行舟探索亚马逊雨林的深处?这个画面让我回忆起小的时候学的课文:巴金的“鸟的天堂”。板状根系的树木、蜿蜒的溪流、无数的鸟类,我们泛舟溯溪而上直入森林深处。。。我不由得被这个画面深深打动了。
        “不用担心迷路、医疗、饮食,我们可以有更多的机会去欣赏动物啊。”乱毛继续给我画饼。
        是啊,我回想起进雨林的第一天。我们的体力充沛,没有后顾之忧,一路观察了无数的动植物,甚至还有悠闲去欣赏吼猴。回想起那时的莽撞和惊喜,我不由得开始嘴角上翘。那个场面,和现在的伤病、劳累、饥渴是多么强烈的对比!

         “好吧。”我下定决心,点了点头。对不起了,亚马逊雨林。从今天开始,我将不仅仅以自己的肉身来在你的食物链中打拼,我要开外挂、用秘籍,贯彻印第安人几百年的生存经验,更好地享受你的美丽和神奇。
         “那就这么说定了。"奥兹玛高兴地说,“今天开始,你们跟着我走,每天安东尼奥都将独自驾船去下一条河与我们相会。”
         我吐吐舌头耸耸肩,还是笑了,笑得充满了期待。
         “从这一刻起,我们的亚马逊之旅,进入了轻松、快乐、安全的新篇章!”
         --那时我竟然真地这么认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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