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七爷

第五桥

                                                                    七        爷     
        七爷姓贾，按辈份是我爷的爷一档子人。贾家是大户，早先曾出过一位举人，其他姓的人家都将贾家叫举人家。举人家家大业大，有令村人眼羡的宗族大祠堂，到后来逐渐败落了，祠堂也拆的仅剩下一间大殿做了村上学校的会议室，也还算是庄严之地。我读书时便在祠堂的遗址上，那大殿总有一种气息迎面而来，大殿墙体厚实，房担浑圆刚硬、椽檩通直，殿外屋面高耸青瓦嶙嶙，屋脊雕花鲜明势如游龙气象截然,而今的房子却少了那种气势，想着里面供奉的贾家的列祖列宗必然才俊壮烈，后来听了七爷的事，便觉得小时候有七爷看着我的顽劣。   

        清同治元年四月，太平天国扶王转战陕南翻越南山出大峪口进入关中传檄进攻西安城，东府一带回民由于回汉积怨深沉纷纷揭杆响应，起义军占领了临潼、渭南、华州、大荔等地，陕、甘回民起义自此开始了，一时间回汉翻脸成仇，各地都风传回回作乱杀人无数，地方上村村自保、人人自危。县上同绅士家纠集团练向县西的回民聚集区灰渠头发起进攻，俗话叫“刨窝子”，杀气腾腾的民团到了灰渠头才发现那里几乎成了空村，仅剩的老弱乞求说永不反汉，得意的民团返回的路上被从包谷地里冲出的年壮者杀的措手不及伤亡很大。回民们也知道不能居住在这里跟队伍走了，不知所终，灰渠头竟成为一坐真正的空村。回民军发难河北势不可挡迫进渭河，县上组织民团在河南堵御，却有冒进者自告奋勇领一帮镖手等渡河迎战，结果有去无回死伤殆尽，自此再无力抵抗，回民军强悍、骠骑如风已令汉人丧胆。风传回民军在河北整村整村杀人，河北的富户、大姓调零，老百姓早已畏回如畏虎。庙会上摇会的老者敲打竹板唱着:  

......

死人死了一大堆，只为冬里羊踏了麦。

状子递到大堂上

回回说

十冬腊月天地冻如同砖，镢锨铲不了羊蹄怎样搬。

汉人说

一冻一消松的象拾棉花，羊蹄一拔连根带梢。

......

天行道二百年世事大乱，秦川地回回家起了事端。

一起手在东府杀一河滩，没几天又乱到咱的地边。

......

        那年，回民军又盘旋到了县东，财东人家都逃到县城躲避，县上依靠城防自保，小村小堡穷困人家只能听天由命。这时平日里以豪侠闻的七爷出面和回军交涉，回军摆出杀气腾腾的阵帐，凭着身上的豪气交涉中七爷凛然对答，回军要吃要住要钱尽量满足却不能无辜杀人。回军暗暗称奇，一般汉人遇回军已躲之不及，答话时已自矮三分形容委琐，此人安有如此大气，称如此真人物也。回军自此暂驻，本地供用所需，回军也守承诺，一时竟保住县东片百姓姓命。  
        后来回民军转战到外地，县上有人诬告说七爷降回，大堂上县官责问七爷，七爷反问县爷身为一方父母官不能全百姓姓命该当何罪，如此只为全人命，兵荒马乱虽说人如草芥也不可菲薄，平民百姓活着才是首要，县官哑然。主管城防竹村人张团练却说，近贼者贼也，亲者痛仇者快，七爷最后被处极刑，用土钉子钉在城东门楼子示众，血像爬虫一样顺着城砖越散开来，最后滴在地面上，城门洞锈蚀的砖透着一股腥味，很多年后人们还能闻到。  
        回民军听说此事后又杀回来猛烈攻城，急攻未果又转到竹村，竹村人已望风而逃。回民军便四处张贴布告有回村者不予追究，腊月间人们陆续回村。一夜间回民军风骤而至，竹村遂遭灭村，张氏族人遭灭门。人们后来在村西挖大坑埋葬村里人，垒起的巨大的冢疙瘩人们远远就躲开来，过节气蜡烛香纸燃起才拉近生者与亡灵间的距离。  
        七爷死了，埋在靠近小河的墓地边，柳木丧把长成平原少有的大树，二三月柳枝抽芽了，河边玩耍的我肯定会将柳枝皮脱掉做成树皮笛，吹起来像哑吧戏，吚吚哑哑、土声土气，吹久了嘴里就只剩苦味。一只不知从那里来的鹞子栖在树顶，云淡时它会高高的在空中盘旋，很多时候翅膀动也不动悬浮在空中，我觉得神奇站在地上仰着头伴着风声向它喊叫，喊叫困了我就唱，喊了什么唱了什么自己也不知道。很多年了，那鹞子似乎还在那里。  
       竹村的冢疙瘩大的出奇，平原上孤单而阴郁。清明时节祭坟焚的大堆纸钱烧到后晌攸忽飞起，飞旋着成了几丈高的纸灰人似的立起，惊的附近树上的乌鸦哇哇叫着飞走了。  
       后来竹村的冢疙瘩被平整土地平掉了，再后来能记起这事的人越发的少了，秋忙犁地时翻出的骨骸也被用脚踢到犁沟，那些亡灵是否安详。秋冬季节早上总有一层薄雾顺着地面升起，瓦蓝蓝迷迷蒙蒙的幽浮着，偶尔匆匆路过此地的人会忽的迷失，在那地方失了魂似的绕着圈走，回过神来到家不免病上一场，听了别人的叙述惊诧之余便去拿些香纸火烛抚慰亡灵。  
       多年后我到学校去看看，发现那大殿全然拆了，盖成了砖房，青石的鼓形门墩斜在地上，柱顶石散落着。到操场看到那些鲜活的孩子追着跑着，就想起了对我们祖先及我们有活命之恩的七爷，他真的远离我们而去了？抬头忽的看见一只鹞子在高天上静静的盘旋着，神秘而安详。  
                                                                                                               2003.9.3   草堂

关中子

温泉

晴亦雨

美文

lynco

七爷，有血腥的汉子，赞一个！可惜了一条汉子！竟被自己人所害，也该这竹村人被灭，真不地道！
当年小回回之所以能如此彪悍无虑，全然在于那些麻木不仁，自安自保的愚民。

狂战西户在线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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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7# 户县游侠


   

还是说几句

1、中国人投降中国人算不得丢人，与汪伪当有区别。

2、生命是有尊严的，她并不是为意识形态、政治说教而生的，生老病死只服从宇宙法则，抛掉那些人为的光环。个人是有尊严的至少他有选择权，对于个体不要以大而化之来扼杀。

3、有一个事实就是八国联军攻破北京城以及辛亥革命新军破城时，殉清的汉族高官比满族官员多的多，有意义吗？当然对于视死如归者表示敬意，满脑子忠君爱国就是没有自己。我看首先应该爱自己，连自己都不爱的人会设身处地的爱别人。你若年龄大些对于人生在世的感悟会有不同，生存并不等于妥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