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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户县苦果 于 2021-1-25 23:35 编辑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初中辍学在家的我,为自己的未来不无担忧。说实在的,让我回家务农,真的有一百个不情愿,因为农村太艰苦了。秋季开学的某天,我正在干农活,接到一个口信,是初中时候的班主任老师带的,大致内容是,为响应国家号召,公社中学准备加开一个林业职中(以后简称林中)接到口信,又喜又忧。喜的是我可以继续上学了,而且这个学校免学费、免课本费,还有生活补助,最关键的是,学期两年,毕业后由县林业局统一安排工作。这无疑是我跳出农门的天桥。忧的是父亲卧病在床,家里穷的叮当响,我已经年过十七岁,到了挑家庭大梁的时候。当我把这个上学的消息说给父亲的时候,父亲瘦削的脸上,泛起希望的笑容。父亲一万个支持。我的上学梦得以延续。
我家离学校五十里。没有交通工具,必须步行。临出发的时候,母亲为我缝补衣服,父亲拖着病体,为我卷好铺盖卷儿,还亲自把我送到家门外,然后目送我上路,我走了好远,回转身,见父亲还纹丝不动的站在原地,一汪感激的泪涌上脸颊,我把铺盖卷往肩上挪了挪,别转身,踏上了求学路。那时,心里只有一个愿望,把学上好,然后跳出农门,有一份稳定的工作,然后报答家庭,为父亲治病。但是,我艰难的上学生涯才刚刚开始。
四个小时后,我准时到达公社中学,林中就在公社中学校园内,真正意义上的“一校两制”。除共用一个学生餐厅外,其余的如教室、宿舍等都是独立的。已经辍学的我,再次回到熟悉的校园,心里百感交集。但想到卧病在床的父亲,我刚刚升起的希望之光,很快灰飞烟灭。再一想到自己是为了报效家庭而求学来了,犹豫了大约一分钟,我又坚定了上学的信心。
由于学校初办,所以百废待兴。没有专业课老师,原来的文化课老师身兼多职,既负责文化课,又兼任诸如《造林学》《测绘学》《森林植物学》《土壤肥料学》等专业课教学。既来之则安之。第一个星期,我在紧张的上学中度过。因为我们是山区学校,所以我们把每月的四周合并为两周,十一天为一周,然后放假四天。
好容易捱过十一天。在一个周五的晚上,我拖着疲惫的身体迈进家门。让我意外的是,我家里多了一个人,一个和我年龄差不多的姑娘。个头不高,穿着一身劳动布工装,最惹人注目的是她梳得乌黑发亮的两条搭在屁股后面的长辫子。通过交谈得知,她叫冬霞,来自山外。跟我辍学在家的妹妹在山里林场做饭时候认识,饭没有做成,暂时寄居我家。进一步了解到,冬霞大我两岁,母亲让我称她为姐姐,于是,从这时候开始,一个与我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人,我叫她冬霞姐。通过几天的接触,我发现冬霞姐跟我谈得来,我喜欢文学,写了大量的诗,我把我的诗念给冬霞姐听,她听了非常赞赏。因为成了熟人,她也不介意把她家的情况告诉我。她已经高中毕业了,在家闲着没事,经人介绍,到我家附近的县林场伐木场做饭,导致她没有做成饭的主要原因,是那个介绍她做饭的人,都快三十岁了,到现在都是光棍,所以那个人有意跟她靠近,并且以继续做饭或放弃做饭为筹码相要挟。一气之下,她拉上与她一起做饭的我妹妹,毅然决然放弃了这份待遇不错的工作,暂住我家。当听说我在上林中,她忽然来了兴趣,她不回家了,周一开学的时候,跟我一起上学去。冬霞姐的这个决定,得到我父母赞成。其实,父母心里的小九九我已经看出来了,父母指望着我跟这个冬霞姐能够比翼双飞,然后走进婚姻殿堂。其实,说实在的,青春年少的我,也着实让这个长辫子姑娘给吸引住了。
周日下午,在父母祝福的目光中,我背上冬霞姐的铺盖卷儿,与这个长我两岁的长辫子“姐姐”踏上了去公社林中的求学路。一路上,我们有说有笑。天边的云彩伴着我们轻快的脚步,路边的小溪,听着我们亲切的交谈。
因为学校初办,为大多数人所不理解,生源问题成了头等大事。尽管办学方做了大量宣传,还是为大多数人不接受。冬霞姐的到来,让班里多了一个同学。在安排座位的时候,班主任老师有意将冬霞姐安排在最后一排,且单人单桌。老师的这个安排,最大程度上是顾及冬霞姐的两条长辫子,让她坐后排,不会引人注目,以免分散同学们的注意力。
冬霞姐坐后排,给我接近她创造了可能。同样坐后排的我,正好与她邻桌。冬霞姐的数学基础差,上数学课基本就是听天书,至于数学作业,则基本靠我“帮忙”。这让冬霞姐心生感激,为她以后对我生活上的帮助埋下了伏笔。
自从有了这个新同学,我的热情高涨,尤其是诗情旺盛。晚间,我会在下晚自习之后,在学校的走廊里构思我的诗。我把自己想象成林业工人。我写了一首《伐木场之夜》夜深了/伐木工/枕着树墩睡着了/匀称的鼾声/在林间飘着。次日一大早,我在教室门口大声朗读。目的只有一个,让冬霞姐听。难免显摆之嫌疑。几天后,我写了另一首诗《我走上木滑道》我走上木滑道/把一根根圆木//溜下滑倒/让她做枕木/做桥梁/铸起金光大道。虽然生活艰苦,我这也算苦中作乐。
虽然学校里免了学费和课本费,但伙食费没有免。伙房里早晚是稠包谷糁子,中午是汤面。这样的伙食结构常年不变。粮食由家里把原粮加工成细粮,在学校里吃多少,带多少。换发成等量的饭票。每顿饭除了等量的饭票之外,还要附上一角到五角不等的菜票。开头的几个月,家里还能给我提供最低的伙食费,这个最低的伙食费,也是母亲在四邻借来的。俗话说:有借有还,再借不难。但如果日久天长,只借不还,就无钱可借。其实,我也是按照最低标准限制自己的。为了最大程度的减轻家里负担,我靠给灶房做义工,换来灶夫的奖赏。所谓的奖赏,就是把三顿饭的锅巴免饭票提供给我,饭票免过,菜票则需要自己掏腰包,于是每顿饭都为口袋里少之又少的钱发愁。每当这个时候,冬霞姐会出现在我面前,称自己碗里的菜吃不完,会夹给我一些,起初,我信以为真,理所当然的接受,后来,我逐渐发现,这是冬霞姐有意帮助我。而此时,铺天盖地的闲话,也在学校里像十二级台风一样凶猛。有人在我后面指指戳戳,有人在冬霞姐面前挤眉弄眼,班里的男同学开始鄙视我,女同学开始疏远我。面对流言蜚语,我妥协了,害怕了。吃饭的时候,我会把碗端得远远的,但事实证明,我的这一切都是徒劳,我走到哪里,冬霞姐会跟到哪里,依然往我碗里夹菜。那些好事的同学,再一次围观上来,甚至有邻班同学。有个傍晚,冬霞姐实在看不下去了,把饭碗狠狠的往地上一摔,两手插腰,杏眼圆睁。高声呵斥:“我说你们多事不!当姐的给当弟的碗里夹点菜,错哪里了。你们去我弟的家里看看,他爹病得起不来,他妈在农业社里干农活养家,他本来够艰苦的,你们还往他脸上吐唾沫,到底还要人活不!”冬霞姐说着话,气得浑身发抖,脸色铁青。这是冬霞姐一改昔日的温柔,第一次发脾气,而且发这么大的脾气,围观的人被震慑了,纷纷退场。见大家都走远了,冬霞姐一边从地上拾起饭碗,一边笑容可掬的安慰我:“没一点儿出息,你姐关心你,你躲躲闪闪的,这不,让那些嚼舌根的盯上了不是,要是你不扭扭捏捏,哪有这样的事!你给我记住了,明早,咱就在饭堂前吃饭,咱就选个人多的地方,我还往你碗里夹菜,我看他们能把咱俩怎么样!”
次日吃早饭的时候,我称自己病了,托同学给老师请了个假,没有去饭堂吃饭。原因有二,一是冬霞姐把我家穷的隐私给兜出来了,这让我这个自尊心强的人,没法在同学面前抬头,二是上午第一节是化学课,在中学所有的文化课里面,我学得最差的是化学课,连一点眉目都没有,幸亏化学老师身兼两个班的化学,是个只顾讲课不问作业的主。每当化学课的时候,我偷偷的在化学作业本上写诗,我那时正是一个狂热的诗歌爱好者。今早我是百感交集,所以才选择装病。到半上午的时候,我忽然生出一个强烈的念头,我开始打铺盖卷儿,我的眼里是父亲苍白的面容,和母亲忧郁的眼神。几分钟后,我背上铺盖卷儿,走出了宿舍,望着整洁的校园,干净的教室,我恋恋不舍的踏上了回家路。但是,当我没走多远的时候,冬霞姐就追了上来,手里捏个玉米面和麦面合二为一的馒头,递给我:“趁热,赶紧吃了,我就知道你是装病,我一个大姑娘的都不怕,你怕个鸟,真正的没出息很,你还选择逃学,我可是你鼓动来的,你走了,你让我是走还是留,你要这样的话,那咱们不是更加说不清了。”说着话,冬霞姐夺下了我的铺盖卷儿:“你回去可以,回去看看你爹妈,尤其你爹睡炕上起不来。你也得给我记住了,明天得返回来,把学上好,两年后,你有了工作,自己能挣钱了,也不受别人的气,你爹也有钱治病了。铺盖卷儿我给你扛回宿舍去,上午,我给你把铺盖拆洗一下,不讲卫生,都能闻来味儿了。”
这是我八年上学生涯中第一次逃学,让冬霞姐给阻止了。我忐忑不安的回到家的时候,已是午后两点,母亲出去干农活去了,病怏怏的父亲正坐在门口晒太阳,见我回来,父亲劈头盖脸的问:“没到放假时间,你回来干啥?是不是在学校里犯了啥事,你可不要给我惹事,我都病成这样了,折腾不起了,你要是心里有你老子的话,你就好好上学,咱们这个家就全靠你了。”父亲一边数落我,一边去灶台边给我生火做饭。半个小时后,父亲为我做了一碗热汽腾腾的面条,虽然父亲的厨艺不高,家里又是缺盐少醋,但感觉特别香,因为那时候细粮短缺、家里以吃粗粮为主,只有来了客人才煮面条的。父亲今天中午给我做的这么高的规格的饭,让我心生感激。我哪里知道,这是父亲为我做的最后一顿饭了,一年后,父亲因病去世。见我狼吞虎咽的吃相,父亲凑过来,抓起一条凳子,坐在我的身边。“回来有啥事?”父亲问,“咱家穷得这样,你可要好好上学,咱家的穷帽子就靠你给摘了。”见父亲追问不停,我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我把我在学校受的委屈,一股脑儿说给父亲听。最后表明,我不想上学了。父亲一听就火了,“我刚给你说了那么多,我是对牛弹琴,你给我听好了,你要让你老子的病能好,你就好好上学去。”见我没有继续坚持退学,父亲把话题一转,“你那个冬霞姐,学习学的咋样,人家在生活上帮助你,你也得帮助人家,冬霞是个好姑娘。”当听到父亲最后这句夸赞的话的时候,我忽然想起一件事,“人家冬霞姐还会写诗呢!还是同学们公认的才女呢!”其实,我知道我最后这句话是夸大其词,不过冬霞姐的诗,我还真的看见过,那是在她的日记本上写着的,大概有十几行,由于怕被她发现,我草草的看了下,只记住了一句,“初到大山起敛容。”之所以只记住了这一句,是因为我们当时正在学白居易的《琵琶行》其中有一句“整顿衣裳起敛容。”冬霞姐属于套用。听到冬霞姐会写诗,父亲忽然来了兴趣,“你还写诗来没?把你写的诗,给我念几句,捡我能听懂的念。”为了不让父亲失望,我索性把最近写的一首诗,摇头晃脑的念给父亲:秋到八里坪,景色多迷人。洋芋拳头大,遍地是黄金。父亲听后,哈哈大笑,“你那诗写的太假了吧,洋芋就是洋芋,咋能是黄金。”少顷,父亲收起了笑容,突然神秘兮兮的问我,“收音机里天天都在讲小康社会,娃呀,啥叫个小康社会。”我这才意识到,父亲喜欢听广播,他一定是听了十二大会议精神,不知道小康社会是个啥样的,我学着政治老师讲小康社会的时候,说的几句顺口溜:犁地不用牛,点灯不用油。上学不交费,看病不用愁。父亲听完,脸上洋溢着欢愉的笑容。见时间才下午三点,父亲催促我赶紧往学校走。别过父亲,我踏上了返校的路。
四个小时后,我回到学校,当时班上正在上自习。我做贼一样偷偷的溜进教室,蹑手蹑脚的走到座位上。冬霞姐递给我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被子我上午替你洗了,晒干了,下午放学后,给你缝好了,上自习的时候,我给你放铺上去了,有一个被角里,我给你放了六块钱菜票,十斤饭票,我大哥今天上午给我送钱、送粮来了,我吃不完,你拿着吃,以后我就不用给你夹菜了。捧着纸条,一股暖流涌上心头。这晚,我睡的特别香。
冬霞姐虽说不给我夹菜了,但对我的关怀,丝毫不减。他家一个亲戚在宁西林业局储木场开车,每天开车由学校经过,然后翻越秦岭,到采伐区拉运木材,最后返回储木场。这给冬霞姐回家带来极大的便利。她一般下午放学时候,乘便车回家,次日早自习的时候,再乘便车返回学校。这天早上,我正在学校大门一侧两栋房的交界处早读,冬霞姐出现在我的面前,我问她咋找到这里来的,这地方可是最隐蔽的,她诡秘的一笑,你的读书声啊!你的读书声把我给引过来的,我点了点头,我知道,我有大声朗读的习惯。冬霞姐从军用挎包里取出一个装的鼓鼓囊囊的小布袋,“这里面是锅盔馍,你拿到宿舍去,饭不够吃的时候,你就凑合着吃点馍。”说完,就径直走了出去。以后,每当冬霞姐回家的前一个下午,她都会趁别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塞给我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六个字,“明早老地方等”。于是,次日早自习的时候,我会在大门一侧两栋房交界处,等到冬霞姐,然后就是她给我馍或饼什么的,在这里,我收获了冬霞姐最大的一次馈赠。那天早上,我正在这里大声朗读课文,猛一回头,发现冬霞姐站在我身后,命令似的告诉我,把脸拧回去,站直了,不许动,把你外面的衣服脱了。我怀疑自己听错了,当她第二次命令的时候,我是听得千真万确了,老实说,第一次在异性面前脱衣服,我真有点不好意思,再说了,因为内衣穿脏了,被我昨晚洗了,还没晾干。换句话说,如果脱掉外衣,我就一丝不挂。我只觉心跳都加快了。“快脱呀!”冬霞姐第三次命令了,“我是你姐,你姐叫你脱你就脱。”听了这话,我不再磨叽了,就顺从的脱了衣服。“把身子转过来!”冬霞姐命令我,“把这件毛衣穿上,姐专门给你织的。”我没有怠慢,就伸过头去,任由冬霞姐给我把毛衣套上头,然后往下拉,直到拉展。我这才发现,这是一件深红色毛衣,很合身的。当我最后套上外套的时候,下自习的铃声响起来,冬霞姐示意我赶紧离开,然后她率先走出去。我知道她的意思,她怕我和她再次陷入舆论的漩涡中。一阵秋风吹过,几片干瘪的泡桐树叶落下来,砸在地上,发出嘎嘎的响声。我的心也突突的直跳,我平生第一次当着异性脱了衣服。但我觉得心里还是暖暖的,我穿上了冬霞姐为我准备的御寒的毛衣。
山里的冬天特别冷。一夜北风过后,一场雪如约而至。因为大家的生活水平都偏低,几乎都是有被子无褥子,只是被子都稍宽一些,在天气暖和的时候,被子被一物二用,半边用来做褥子,半边用来做被子。为了应对寒冷天气,老师动员同学们俩俩合铺,这样说来,就有一个人的被子被用来当褥子。冬霞姐在教室到饭堂的走廊处叫住了我,“你不要跟人合铺,我回家给你拿个薄被子,你要是跟人合铺的话,被子脏了,我懒得给你洗。尤其不能被子上生了虱子。”很显然,冬霞姐把我当自家弟弟看待,她可以接受我的脏被子,但不能接受别人的脏被子。三天后的一个早自习,学校大门一侧两房的交界处,我接过了冬霞姐给我的被子。当晚,当别的同学都选择合铺的时候,我却因为冬霞姐的帮助,享受着单人单铺的欢愉。
学林业,果树嫁接也是一项技能。为了尽可能的真实,学校把新栽的一排榆树假想为苹果树。在榆树上截取一段枝条作为接穗,然后在多个枝杈上选择多个砧木。用以练习嫁接。为了趣味性,老师决定采用抽签的方式配对儿,全班十八个人,每两个人一组,共选择九棵榆树,给每个树都有编号,抽到同一棵树的两个人自然组合成一对儿。其实,老师这样做还有另外的考虑,因为有些同学因为琐事发生过不愉快,如果直接让两个不愉快的人组合,会遭遇其中一个人的拒绝,用老师的话说,这也叫“嫁接”。鬼使神差,抽签结果,我和冬霞姐抽中了最后也是最远一颗树,换句话说,我们俩和其他同学间有将近五米的距离。这给我们的交谈创造了可能。俗话说,男女搭配,干活不累,我们的实操嫁接从此开始。
我是男生,当然要一马当先。我负责把准备“嫁接”的树股截断,然后制造砧木和接穗,冬霞姐主要负责后期的包扎和捆绑。与往日不同的是,平日里心直口快的冬霞姐,今天一反常态,脸上笼罩着阴郁的表情。我让他翻开《造林学》朗读相关嫁接的章节,她有点结巴,甚至前言不搭后语。冬霞姐的反常情绪,让我们合作的不愉快。当别的同学都在欣赏自己“杰作”的时候,我把接穗还没有接上去。总之,我们的作业进展缓慢。好容易到了最后程序,冬霞姐一边捆扎,一边低声问我:“我家里人给我介绍对象了,是邻村的,当过兵,刚刚复员回来,个子也不错,人也不癞,我心里就是个不愉快,我跟这个人,说不到一块儿去。”我说:“你的终身大事,你自己考虑,你要愿意,就跟人家答应,你要不愿意,就跟人家找个理由,其实很简单的。” “我不愿意,一万个不愿意,我心里有人。” “有人,他是谁?你能不能告诉我,我给你顺便参谋一下。你就直接说,这个人,他到底在哪里?” “这个人嘛”冬霞姐忽然有点语无伦次,“这个人嘛,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我说:“你就别绕弯子了,你说近在眼前,我怎么没有看到,难道是这榆树不成!”冬霞姐的脸上似有愠色:“啥榆树不榆树的,你说啥呀!我看你就是个榆木脑袋。”说着话,冬霞姐撇下我,径直走了。这是她第一次冲我发火。我们的作业也成为半成品。恰巧,放学的铃声清脆的响起。
这晚,我翻来覆去睡不着。我在想着冬霞姐今天下午的一举一动。她怎么了,谁惹她了。脸色那么难看。他说的话是真的吗?真的是她父母要逼婚吗?她说的那个近在眼前的人,会是谁呢?是不是班上的帅男生张伟,凭我的直觉,我觉得张伟对她有意思,想方设法接近她。对此,她不温不火,既看不出来同意,又看不出来反对。现在又说近在眼前。唉,这个冬霞姐,咋就让我琢磨不透。我翻了个身,希望什么都不想,但还是不由自主。我继续推敲着冬霞姐最后的那句话。我忽然联想到自己。这个近在眼前的人会不会是我呢?要知道,我当时距她最近。我很快否定了,瞧我家穷得那样,徒有四壁。人家冬霞姐能眼睁睁往火坑里面跳。不可能,一万个不可能。那么,今天下午这件事,会不会影响我和冬霞姐的交往,她会不会从此不理我了。
绳从细处断,我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第二天,冬霞姐与我见面的时候绕着走,仿佛一夜之间,变成了陌生人。我继续寻找得罪了冬霞姐的原因,可任凭我绞尽脑汁,也百思不得其解。无奈之下,我也告诫自己,既然人家不理睬了,就好自为之吧!我也躲避着走。
这样互相躲避的日子,维持了三天 。虽然我的心里隐隐约约作痛,但我还是假装坚强。
到第四天的时候,正好是腊月初八,传统的腊八节。这天中午,学校里破例蒸糖包子,用以过腊八节。我正在为口袋里的钱犯愁,因为今天这顿饭每个馒头需要付五两饭票,外加五角菜票。也许是冬霞姐看出来了我口袋里没有钱了。所以特意给我买了两个糖包子。“趁热吃了,今天过节,咱姐弟俩就这样凑合着过。”有了这两个糖包子,我算真正过了一回节。我从内心里感激冬霞姐。
时光如梭,光阴似箭。转眼到了期末考试。考完试就到放寒假的时候。本学年最后一次晚自习的时候,我发现冬霞姐的座位空荡荡的,再看她的抽斗,我可以肯定的是,冬霞姐提前离校了。当我回到座位,准备看书的时候,发现座位里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明年开学你还来不?你要是来,我就来,你要是不来,我也不来了。现在不要急于回答,明年开学再说。”其实她哪里知道,我已经做好了退学的准备,明年开学,我是打死都不来了。我要回家去照顾父亲。
一九八三年正月十一这天,当千家万户沉浸在过年的幸福中的时候,我的父亲病情加重,突然离世。这个突发事件,令我措手不及。虽然我曾经有把学上好,将来孝敬父母的宏愿,虽然我也做了最后抉择,辍学回家,但上苍不给我这个机会了。只是自从回家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冬霞姐。
一年后,我从同学口里获悉。冬霞姐结婚了。结婚那天除我和几位距离较远的同学没有参加婚礼之外。其余同学都参加了。更进一步的消息是,冬霞姐嫁给了邻村一个复员军人,相貌堂堂。我为她的幸福高兴。我告诫自己,人家既然名花有主了,我退避三舍才是。以后自然断了联系。
三年后,在一次民办教师暑期培训班,我见到冬霞姐,此时她和我一样,也做了民办教师。县城某重点小学。紧张的培训,使得我们无暇交流。只是偶尔见面点个头。巧合的是,与当年上学一样,我们依然坐的最后排。某天中午,我和她在学校的走廊里相遇。幸好大多数参加培训的老师都在午睡,走廊上除了我和她,没有别人。她示意我坐下。于是我拘谨的在她身边坐下。这时我才注意到,她的两条长辫子没有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头卷发。当我单刀直入,直奔主题,问及她的婚后生活的时候,她淡淡的吐出来两个字:“离了!” “离了?”我有些不得其解。她毫无表情的望着走廊尽头的花坛。毫不避讳的讲起她的婚后生活。
新婚之夜,她娇羞的贴着那个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结合一起的陌生人。当那个男人跟她要求的时候,她没有多想,就让他进入自己的身体。一股殷红让她告别了黄花闺女,成了人妻。本以为婚后可以过上平平淡淡的生活,但因为那个那个男人趁他去学校上课的机会,偷看了她的日记。虽然那些滚烫的文字中,只字未提我的姓名,但那男人坚持认为她外面有人。无端的猜忌,让她大为恼火,但考虑到自己已经怀孕,想着,等孩子生下来,这男人兴许能改变态度,因为她腹中怀的是他的亲骨肉。
她的隐忍,并没有换回那个男人的好心,而是变本加厉。直到孩子出生,这个男人都没有改变态度。更加不可思议的是,这男人居然说这个孩子不是自己的。后来她才得知,这个男人喜欢的是自己的嫂子,他与这个女人可谓青梅竹马。但因为他在部队服役,又没有跟人家姑娘谈及过处对象的事。后来这个女子嫁给了他的哥哥。这几年他哥哥在一家县办企业当副业工,两个人聚少离多。同在一个屋檐下,日久天长,旧情复燃。所以移情别恋。再后来,她选择了离婚。孩子归她。听着冬霞姐的遭遇,我很是同情,但我绝没有和她结婚的意思。一是因为我正自修大学中文专业,只要拿到文凭,转公办教师是没有悬念的,换句话说,我现在没有时间。二是因为她带着孩子,我当时的收入微薄,恐怕难以养家。学习结束后 ,我们各奔东西。
一年后 ,我从一本杂志上获取了一条征婚信息。一位富平姑娘,走进了我的生活。她欣赏我的文学才华,我喜欢她的华容月貌。在一个寒冷的冬夜,她跋山涉水赶到我家。次日,跟我去了我所在的学校。在那个山沟沟小学校的热炕头上,她把自己的初夜羞羞答答的交给我。后来出于她家庭的巨大阻力。我们短暂的婚姻夭折。这时,我想到了冬霞姐,当她毫不隐晦讲她的婚姻生活的时候,她完全没有顾及我的感受。现在我也不是黄花男的时候,我觉得,我和她结合,应该是时候了。但始终没有这个勇气。因为在人家多次示爱的时候,我都不予以重视。
冬霞姐很快结婚了。结婚对象就在我的邻村,也许是冬霞姐有意气我。二婚对象是一个三十开外的男子。在村里当村长,可见他的优秀。在一次车祸中,她的妻子和孩子丧生。两个二婚的人结合一起,应该是谁不讨厌谁,且互相珍惜。但是冬霞姐和这个人还是为一件事情闹翻了脸。这个人虽然有了新欢,但难忘旧爱。按说他跟冬霞姐结婚之后,他前妻的照片应该放在自己能看到又不影响别人心境的位置,考虑别人的感受。为了表示对前妻的怀念,他有意将自己和前妻的结婚照放大,挂在床头显眼位置。冬霞姐不答应了,曾经给他提出来,但他不予理睬,后来直接我行我素。这可惹恼了冬霞姐。某个中午,冬霞姐回到房间,发现他正抱着前妻的照片自言自语。恨从心头起。冬霞姐狂奔到屋外,在院子里狂奔狂喊,就这些,还觉得不解恨,居然推上院子里的碌碡狂奔。忽然,她觉得大腿根部一阵潮热,两股鲜血从裤腿处流出。冬霞姐流产了。她用这种方式拔掉了这个男人在她体内种下的孽种。孩子是维系夫妻感情的良丹妙药。尤其二婚夫妇。这个男人显然不接受了,提出来离婚。冬霞姐一跺脚:“离就离!”
又是一年夏天到,按照关中农村的习惯。这一天,是冬霞姐娘家过古会的时候,所谓古会,先是以村为单位固定一个农历日子为过古会日子,各村的过会时间不同,其次是凡过会的日子,村里人又以家为单位,各家各户杀猪宰羊,用以待客。前来助兴的亲朋带上礼品聚餐一顿。古会的意义在于通过过会联络感情。以前因为忙碌,冬霞姐娘家的古会很少参加。今年适逢学校里的暑假,有宽裕时间,所以我去了冬霞姐的娘家。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想见见冬霞姐。自从跟我的初恋结束之后,我因为种种原因,到现在还单着。二婚结束之后,冬霞姐辞去了民办教师,去外地找了个工厂上班的工作。她娘家过古会,她应该回来了。
冬霞姐的娘家所在村子重视文化生活。村子里建有戏台。过古会唱大戏。幸运的是,冬霞姐在家。酒足饭饱之后,我和冬霞姐汇入看戏的人流。不过从来不喜欢看戏的我们俩,坐的是最后排。不为看戏,只为借着人们专注看戏的工夫,和冬霞姐聊聊天,联络一下感情。她和这个二婚男人的事情,就是她在戏台下讲给我的。她说她现在很累,人累,心更累。至于对象嘛,不急,要等有合适的人选再说。
次日一大早,我准备返回。冬霞姐送我到村口,然后一手抓紧我的自习车把,一手往我车篮里塞了一双布鞋,看样子是她亲手做的。说是等着给第三任丈夫,人家最近挺忙,家里脱不开身。所以她临时决定把这双鞋给我。当知道她的这双鞋有来头,也不是专门给我准备的。我没有收下鞋,推辞道:“鞋,你还是留着,给你最喜欢的人得了。”说着就登上了自习车。身后是冬霞姐的笑骂:“榆木疙瘩!”从榆木脑袋到榆木疙瘩,我在冬霞姐心目中的位置一天天变无。
回到家里的时候,我才恍然大悟。我错过了与冬霞姐结合的又一次机会。因为一路上,我在思索着这次冬霞姐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她那双鞋应该就是给我做的,她偏偏要绕个弯子,这才使得我错过了又一次机会。
那次一别,我再没有见到冬霞姐。听说她去了南方。又听说她嫁人了。但更多听到的是她婚姻的不幸。她如同她的名字一样,在我眼前只是短暂的一现,然后悄没声息的去了天边。我祝她晚年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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