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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赵丰 于 2009-9-21 11:34 编辑
滚 铁 环
赵 丰
(此文发表于《鳄城文学》2009年春夏卷合刊)
常常,念起滚铁环的游戏。好像,生命的源头是从那个游戏开始的。从出生到死亡,不过是绕地球转了一圈,那样的天衣无缝。
一开始做铁环,用的是粗铁丝,捋成圆圈,两头相扣。后来,我们发现生产队榨油用的铁箍适合做铁环。于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卸下榨油坊的门槛,卸下铁箍。那是一个偷窃的过程,掩藏着激动和紧张。宽宽的箍边,散发着淡淡的桐油香。
然后是做铁钩。用铁丝弯一个“U”型的钩,用细铁丝绑在一截竹竿上。用铁钩套住铁环,右手握竹竿,左手扶铁环,在跑动的一霎那左手丢开铁环,铁环就随着人的跑动前行。细细的骨节,在铁环的旋转中脆响。乡村的游戏,就是打开稚嫩的躯体,让它自由自在地生长。
我是在沣河边的秦渡镇学会滚铁环的。在我的履历表上,那就是故乡。狭窄的黄泥路与青石巷,是我永不退色的记忆。我和伙伴们滚着铁环,像一列列小火车,不知疲倦地奔驰。铁环滚动时发出悦耳、清脆的声音,响彻童年的每一个晨昏。今天,透过都市的喧嚣,我依然能够分辨出生活里类似铁环那种独特的声音。
十岁那年,我们全家迁往庞光镇。那正是对记忆留恋不舍的年龄。除了书本,我唯一舍不得的,是那个曾经用来榨油的铁箍做成的铁环。坐在一辆马车上,我把它套在脖子上。仿佛,那样就能把我套进故乡的记忆里。
庞光镇的孩子对我很陌生。他们不和我一起滚铁环。我左顾右盼地躲着他们,贼一样溜到田野。庞光镇离山近,冬天好像特别地冷。刚进入冬至,就会大雪纷飞,冰雪盖地。镇边的小河,被寒风卷起的雪花围绕着,没有了沣河水的波光粼粼,只有鹅毛大雪漫天飞舞。我滚着铁环,一次次摔倒在白色的雪毡上,半天爬不起来。无人掺扶我起来——这是孤独的代价。只好,自己擦干眼泪,弹掉身上的雪花,继续着游戏。
有时,孩子们也开恩,允许我加入他们的队伍。在进行滚铁环比赛的麦场上,他们一字儿排开。忽然,有人发现了远远站着的我,他们嘀咕一阵,就招手让我过去。我受宠若惊般的跑过去,排在他们的队尾,支起铁环。一声令下,一个个圆圈开始滚动,看谁在最短的时间内最先到达麦场那头。这中间,铁环是不能倒下的。到终点了,孩子们振臂欢呼。最后一个自然是我——我个子矮,又瘦弱,跑得不快。他们丢下铁环,抱在一起开怀大笑。我知道,他们是在嘲笑我。不过,我并不感到耻辱。能加入到他们的行列中,摆脱孤独的滋味,对我而言幸福就从天而降。嘲笑可以接受,孤独难以忍受。这,就是少儿时代的心理阴影。
一个圆,宛若生命的轨迹。生活就像个铁环,没有任何选择,只能依附着它的轨迹,向着可能的幸福狂奔而去。那时的我无法具备这样如此诗意的思考,但是,毕竟还要想着什么。累了,坐在小河边,将铁环套在脖子上,若有所思地坐着。铁环垂落在胸前,想着儿童不该想的一些问题。譬如大地的边缘在哪儿?我是被母亲从沣河里打捞出来的么?太阳和月亮上有没有人?他们也孤独吗?诸如此类的问题,常常折磨得我的头皮发麻。
女儿上小学的时候,街上流行起摇呼拉圈的游戏。孩子们的腰不停地旋转,色彩纷呈的圆环跟着转圈。女儿自然也不甘落后,不仅在街上摇,而且摇到家里来。我想起儿时的情景,就说,我给你做个铁环吧?女儿说好啊。我就让一个工厂的朋友用扁铁筋焊了个圆环,自己用铁丝做了个铁钩,绑在一节竹竿上。我骑车把女儿带到田野,给她做了示范动作。毕竟,年龄不饶人,胳膊腿硬了,推着推着,我就停下来喘气。女儿好奇地滚了一会,铁环只是倾倒。女儿说不玩不玩了,你这啥玩艺啊。失落感,顿时围裹了我的身心。我终于明白,一种游戏,是有它的背景的。那个温暖过我的童年的滚铁环游戏,将永久地被历史收藏了。
从滚铁环到摇呼拉圈,是两代人的选择。不过,游戏的道具都是一个圆。有种宿命的感觉。我们那一代人的童年,玩累了,把铁环套在脖子上。现在的孩子,索性把呼啦圈套在腰上。仿佛,人的命运,被套进一个圆圈,就不会遗失在地球之外。岁月流逝过,才恍然大悟:滚铁环的游戏,不只是一种牵挂,它给了我一些生命的印记和启迪。有时,我在地上画一个圈,站在其中,我的影子就烙印在圆圈里,有种安全的感觉。
(全文1633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