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驯马
小时候上学,最头疼的课程是英语。那时候,除了在半导体里听到一男一女播音员念“浪—里屋—前们—冒”的英文短语,还有“故毛拧”,“故土摆”,一开始蛮有趣,听多了,也就特腻味。外国人也常见,一种是在中央新闻纪录电影制片厂出的电影“新闻简报”或者“八一”、“长春”电影制片厂出的战斗故事片中见欧洲白人,好象不说英语,说普通话;一种是来自非洲或者南美的黑人,经常到县农民画展览馆参观,他们是不是说英语,我不知道。
上初中了,我们发了英文教材,要学英语。当时我们的学校很小,没有正式英语老师,公社就请来一位自学成材的年轻人给我们代英语课。和现在科班出身的英语教师相比,他老人家的英语水平肯定不好,但他有着年轻人的热心、执拗、善良和狡诈,居然也把我们的英语教了,每次考试,成绩还都不错。实际上,我们那班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基本上都不喜欢英语,对他却多少有点害怕,原因是他总是用扫帚棍儿,敲打同学的耳朵,特别是在冬天,疼的要命,这还不算,每次还要念叨他独创的一套理论,很有趣:耳朵是用来听话的,如果不听话,那就是没用,是摆设。既然是摆设,肯定和橡皮做的一样,打起来就应当没感觉,哈哈。记得那一年冬天的一个中午,教室的窗外飘起了单薄的雪花,我还没有穿棉衣,坐在水泥板做的课桌旁,牙齿咯咯地打架,耳朵冻伤了,结了厚痂,一冷就疼,一热就痒。但这都算不了什么,要知道,当时单田芳的评书《隋唐演义》非常火爆,我已经听到了如醉如痴的地步:最后一节课了,下课铃当在十二点准时打响,十二点过一分,我就可以跑到学校大门口,十二点过一分半,我就能跑到军娃家门口,他家有半导体,刚好可以听到老艺人那沙哑而魅力无穷的声音:“上文书咱们说到……”,或者“花开两头,咱们单表一枝……”,呵呵,乡亲们开始做饭了,谁家用清油炒韭菜,谁家焙辣子,谁家蓝(烧)肉了,等等,一股股香味充斥着小小的街道,那个美呀,没的说。但是,英语老师依然“的不的,的不的”,没完没了。我已经把书本收进书包,书包挂到了脖子上,脚上的解放鞋鞋带检查完毕,就等着老师说下课,班长喊起立。但时间象凝固了一样,窗外的雪花在飘,麻雀站在窗棂上嘲笑地打量着我,英语老师身后的黑板高低不平,我总能从中看出一个高尔基的影子来,四方脸,大胡子……。终于,老师喊了下课,班长喊起立的时候,我已经窜到了第一排桌子,全班同学哄堂大笑。我刚要返回,英语老师一把将我揪住,这下惨了,今天“八大锤会战四明山”是听不成了。
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扫帚棍儿刀一样劈中我的耳朵,火辣辣地疼。我下意识地一捂耳朵,湿忽忽的,流血了。同学们不笑了,默默离开教室。因为英语老师爱修理学生耳朵,又因为隋唐演义中的程咬金有一招叫“掏耳朵”,大家顺便也就把“程咬金”的雅号送给了他,更何况,他就姓程!
同学们都走了,程老师从讲桌底下摸出一台半导体,天哪,变戏法一样,冲着我狡黠地一笑,拧开旋纽,单田芳沙哑、魅力无穷的声音从那个小四方盒子里飘了出来:“书接上回,大锤公子裴元庆……”。我们坐在冰凉的水泥板上,一起听完了半个小时的评书。
第二天英语课,程老师说,今后谁还要象我一样不安心念书,象匹没有笼头的野马,办法就一个字:掏耳朵!全班又是哄堂大笑。接着,他给我们讲了个故事,名字叫驯马。
好象是60年代的时候,余下建热电厂的那一年夏天,县上不知从那里招来了一队外地马车给工地拉砖,一行二三十挂,浩浩荡荡,十分壮观。马车队每次走到我村,就要歇脚喝水。车把势把马卸下来,让马也能喘口气。一天,车队休息完毕,要套车上路,结果有一匹高头大马突然犯了毛病,死活不上套,又踢又咬,车把势走不到跟前去。车队队长是条壮汉,耐着性子,揪一把燕麦,想安抚它,结果还被马咬伤了。队长终于爆发了,一把扯掉上衣,说:“老子今天把你收拾不住,老子今后替你驾辕拉车!” 七八辆大车一时间把马困在中间,那是啥阵势,七八条壮汉,七八条长鞭,个个都是使唤牲口的好手,那鞭子打得雨点一样,没头没脑地甩向这个不听话的马。一开始,马又蹦又跳,横冲直撞,但迎接它的,除了皮鞭,还是皮鞭。一根纸烟的工夫,马站在地上不动了,浑身哆嗦,任凭鞭子抽打,再也不敢扬鬃乍尾。
后来呢?后来,这马比猫还乖,让上套就上套;让驾辕就驾辕,鞭子一响,跑得比兔子还快。
老师最后说:三句好话不如一马棒!
我对这个故事十分感兴趣,就回家问爷爷。爷爷说,是有这么回事情,过程和结局却不是老师所说的那样。
开始是一样的,马突然不听话了,车把势把马圈在大车中间,七八杆鞭子轮番抽打这匹马,足足打了两袋烟的工夫,人汗流浃背,马一身的血沫子。可是,这马中了邪一样,昂首长嘶,依然又踢又蹦,没有屈服的意思。旁边的人看不下去了,劝说那个车把势队长算了,跟个畜生较什么劲。可这车把势比驴还犟,别人都吃劝下车了,他还抽打这浑身是血的马;看到车把势队长人单势孤,这马也蝎虎起来,竟朝车把势身上扑!
大家都说这马是活不过今天了,可惜了。
就在这节骨眼上,从官道上开来一辆小吉普车,下来几个当兵的,一个是首长,后边跟了三个护兵,身上都有枪。首长要进去看那匹马,车把势不让,怕伤了首长,首长说:“我和马打了一辈子交道了,懂。”
说来也怪,首长走进大车围成的圈子,盯住马的眼睛,看了老长一阵子,这马慢慢安静下来,首长走到马跟前,抚摩马的面颊、鼻头,马居然温驯地低下了头,轻轻地打着响鼻。后来还有人说,他看见大颗的眼泪从马的眼睛里流了出来!
再后来,首长叫人合了价,把马买走了。据说渭河滩有个军马场,专门繁育军马,在那里,马吃的比人都好。
爷爷说,人有定命,物有定数。这马前天不炸,昨天不炸,偏偏那天那个时辰就炸;这首长前天不来,今天不来,偏偏那天那个时辰就来了。巧了,怪了。
这马也许就是传说中的骏马。能遇到伯乐,纯粹是它的幸运;遇不到伯乐,只能是它的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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