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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时间在安小妮的紧张忙碌中过得很快,胎儿也跟着长得很快,小妮有时躺在炕上抚摸着她圆鼓鼓的肚子说:“宝宝,你咋这么急,妈还有许多活要干,有许多事要做。”但孩子并不听她的,她想急于来到人世。一天晚上的后半夜,小妮被一阵钻心的疼痛弄醒了,她知道春晖刚刚躺下,不想叫醒他,自己忍一忍就过去了,可过了一阵疼痛疼不但没有消失而且越来越厉害,她才不得不叫醒春晖。春晖见小妮疼得满头大汗,但他知道离预产期还有一个多礼拜。穿上衣服下了炕准备去河对岸的公路边,找村医疗站的李玉文医生。
小妮的疼痛呻吟声早吵醒了老父亲,他凭感觉知道这是小儿媳要生了,心情很激动,忙叫起了邻家的大儿子春阳和菊梅两口子。他让菊梅守着小妮,叫春阳快去村里叫接生婆来。
春晖说还不到预产期,执意要去找李玉文,父亲火了,说:“去,都给我叫来!”
春晖去河对岸医疗站找李玉文去了,春阳很快找来了接生婆。接生婆是位七十多岁的老太太,名叫赵仙桃,一辈子接生过不少孩子,经验十分丰富,人也没架子,不管白天黑夜,天晴下雨,只要有人叫,随叫随到。用她的话说,她这一辈子如果能接生下一百个娃,她死后就能成仙。当她听到春阳叫门时就知道肯定是小妮要生了,急忙穿衣服下炕,从佛堂提起行李包跨出门跟着春阳就来了。接生婆面对一阵阵疼得直叫的小妮却显得很平静,接起小妮的衣服摸了摸肚子又看了看下身,脸色变得严俊起来。她下了炕从包袱里取出一尊菩萨相在春晖的写字台上供了起来。戴生茂和菊梅都有些担心,问:“小妮是不是快生了?”她不言语,面对菩萨相恭恭敬敬地上香磕头朝拜,嘴里还念念有词地念起经来。许久之后她站起身对菊梅说:“放心吧,娃没事。这是头胎,早着呢。”戴生茂站在房子门外,听了这话心里总不放心,说:“想办发叫她快生出来,她是个好娃甭叫她再受罪了。”
春晖从外面风风火火地进来,看见父亲正跪在佛相前祷告,愣了一下,进了房子问小妮家里有没有钱。小妮指了指写字台的抽屉。春晖从她腰间取下钥匙开了抽屉。里边只有六十多块钱的零花钱,他也顾不上数,全装进衣服口袋对大哥和嫂子说:“李玉文说了不管咋样先送医院。”小妮知道家里没钱,说:“家里有接生婆就行了,我不去。”春晖不管这些,说他早准备好了架子车,让哥嫂帮他拿上被子,说着伸手从炕上抱起小妮就往外走。父亲从来没见过二儿子这么有主见,这么风风火火过,知道他还是心疼小妮的,急忙从他的炕席下取出几十块零花钱给了春阳。春阳又让菊梅回家取了些钱,两口子夹着被褥追过了河。
春阳和菊梅在春晖准备好的架子车上铺上被子,春晖才把小妮放上架子车。此时姐夫满仓也从坡上下来,四个人拉上架子车就向三公里外的镇军工医院跑去。到了医院天已大亮,大夫初步诊断是胎位不正,难产,让他们赶紧送往县城大医院做手术。春晖一下子傻了,县城这么远他们总不能拉着架子车去。春阳想雇拖拉机,姐夫说:“这咋行,医院有救护车,咱给人家出钱。春晖也同意姐夫的想法。
到了县城的北关医院小妮就被送进了急诊室,医生们会诊后确认就是难产,建议做手术刨腹。春晖立即点头同意并在手术单上签了字,他让医生无论如何要保住大人。春晖在办理住院手续时医院让他交三百块钱,他又傻眼了。临出门时小妮跟前只有六十多块钱,给救护车开了二十,他身上只有四十了。这时大哥给了他一百,姐夫给了他一百,但还差六十,他拿着这二百六十块钱去了窗口,好说歹说,人家见他是山里来的,只收了二百给他留了四十作为应急用,并一再叮咛他赶快回去取钱。春晖感激地连连道谢。
春晖办理了住院手续又来到手术室门口。手术室的门紧闭着,听不到里边的一点动静。哥嫂和姐夫都焦急地等在门外。春晖轻声问嫂子咋样了,菊梅摇摇头说:“还不知道。你放心不会有事的。”但春晖的心还是一直悬在空中,焦急地在门外转来转去。
眼看两个小时过去了,春晖有些等不急了,恰在此时一位医生从里边出来问:“谁是孩子的父亲?”春晖说:“我是。”医生说:“是个女孩,母子平安。”春晖的心放下了,人也跟着滩在了地上。不一会儿一位护士先抱出了小孩,身后是床车。小妮挂着吊瓶静静地躺在床上。春晖没有急着去看女儿,而是走到床车前去看小妮。小妮脸色苍白,双目紧闭。春晖弯下腰轻轻叫了两声:“小妮,小妮。”小妮睁开眼睛看了春晖一眼说:“我不争气,给你生了个女娃。”春晖见小妮很清醒,放心了说:“女娃好,我就喜欢女娃!”
小妮住进病房后留下春晖和嫂子陪护,春阳和满仓回家筹钱去了。第二天春阳送来一百块钱后菊梅也跟着回了家。
住院花钱如流水,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春晖现在才感觉到钱对他的珍贵和重要了。除了补交了一百块钱的住院费,又交了二十多块钱的医药费,现在他身上剩下不到二十块钱,他知道小妮还得在这里住一段时间,他们一家的伙食,孩子的奶粉,小妮的营养品全在这里,现在他恨不得把一毛钱当一块钱用。几天来他心目中只有女儿和小妮,尽心细致地照顾伺候,让他第一次感到他的心全操在了这个女人和他的家上了。为了小妮的身体,春晖对她说:“你想吃啥尽管吭声,我身上有钱。”但小妮是个紧细的女子,她也知道家里的情况,除了三顿饭什么也不要。
春晖为了省钱,先是把他的三顿饭减成了两顿,而且每顿只花一毛钱吃一块干烧饼馍。由于吃不饱,白天和晚上都要照顾小妮母女,休息不好,不但精神萎靡不振,人也瘦多了。小妮见把丈夫累成这样,想让他在她身边躺下休息一会儿,可他刚躺下就被女儿或临床的孩子吵醒了。
2
女儿开始要吃了,可小妮的奶看起来鼓得老大却还是没一点奶水,春晖不得不给女儿汤奶粉喝。早上春晖在医院门口让人给小妮做了一碗鸡蛋桂圆大枣汤回来,给里放上红糖扶伺小妮吃了,又喂了女儿后听临床媳妇的母亲说猪蹄汤可以下奶,就下了楼出了医院大门,去菜市场买了两个猪蹄回来在水龙头下洗净,拔了毛,拿到医院大门口的小滩上,让老太太给他煲成汤。老太太给他煲汤他就一直坐在小板凳上等,可一坐下就直打盹,他不敢睡就站起身活动活动。随着一阵风刮来,对面饭馆那香喷喷的扯面味扑鼻而来,引起了他更大的食欲,也刺激着他的胃,使他感到更加饥饿难忍。多日来他一直是在饥饿中度过的,自从昨天中午吃了一块烧饼,在对面饭馆里要了一碗面汤喝了之后,现在的时间已经接近中午了,他早饿得头晕眼花。他抬头看了看太阳,时间还不到十二点,他想再等一等,等到了十二点仍然再去买一块一毛钱的烧饼馍,去对面的饭馆要一碗面汤喝。
随着一阵广播喇叭的响声,工厂里的职工就像潮水一样涌出大门。春晖这才穿过马路走到打烧饼的摊位前,掏了一毛钱买了一块又干又硬的烧饼,转身来到临家卖扯面的老板跟前。春晖已经不是一次这样了,老板早认识他了,对待他的到来并不欢迎。春晖看出老板对他的态度他也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厚着脸皮开了口。老板刚给人下了面,沉默了许久爱理不理地说:“小伙子,可别为了几块钱饿坏了身子。如果不是看在你是山里来的……那儿有碗你自己动手吧。”春晖立即从碗橱上取下一个大海碗,拿起汤勺在还滚烫的面汤锅里舀了一勺面汤。这时他发现翻滚的浪花里还有几条没捞完的面条,白花花的,像鱼一样翻滚着。他见老板和老板娘并不看他,又把汤倒进锅里,故意把面条从浪中间舀了起来。
春晖端着一大碗含着几条短白面条的面汤,脸上带着感激的神情向老板说了句谢谢。老板并不领他的情。他把面汤放到一张没有客人的饭桌上凉着,开始啃吃烧饼馍。由于他太饿了就吃得有些急,一口未被完全咀嚼碎的干馍一下子卡在了咽喉里。坚硬的馍块就像尖刀在割他的食管。他急忙端起碗喝了口汤想把那块馍冲下去。就在这时他无意瞥见大街上有位女子一直注视着他看,当他的目光和她的目光相遇时,让他大吃一惊,他赶紧转过身,把脊背朝向她。
余敏是刚从信合北关营业部下班回家,她没想到无意间的一瞥却让她看到了一直让她牵挂并为之心动的男人。尽管春晖很狼狈,一头乱七八糟的长头发,胡须又黑又长,一身旧衣服,让人看起来就像个叫花子,又像个劳教释放犯,但他还是让她心跳加速,一股久违了的激动幸福感袭上心头。其实如果春晖不那么狼狈地转身的话余敏还不敢认他,正是他这种慌张的举动才使得余敏完全认定。她大但地走了过来。
春晖转过身后以为余敏并没有认出他,埋头喝了几口汤后想把剩下的馍吃完赶紧回医院,这时余敏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春晖知道他是躲不掉了,但他还是假装没看见,把剩下的馍全填进嘴里,低着头想从余敏身边饶过去。
“春晖。”余敏的叫声把他定在了那儿。
春晖顿了许久只好抬起头,装做才看见她似的,脸上露出尴尬的表情:“余敏,咋是你?”多年不见,现在的余敏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小女孩,不但个子长高了,身材变得丰满起来,再加上穿上漂亮的职业装,无论是从气质还是从皮肤和精神上看,她都是一个成熟而且漂亮的城里女人,这也正是他感到更加自卑想逃跑的原因。
余敏不知说什么好,平静了一下自己的心情问:“你咋在这儿,给人干活了?”
春晖装作很轻松的样子,笑了一下说:“没有,我有别的事。”他不想让余敏知道他在这儿干啥,想把话题岔开,说:“我听说你参加工作了,今天见到你果然跟从前大不一样了。”
余敏吃惊地说:“你早就知道我在北关营业部上班?”
春晖没想到还是把话题引到这儿了,说:“不,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余敏问:“听谁说的?”
春晖想撒谎说是听别的同学说的,可他一直没见过别人,只好说是听张晴说的。
余敏看了看春晖喝过的面汤碗,无话找话似地问:“你,吃过饭了?”
春晖这才反应过来,急忙说:“对了,要不让老板给你再下一碗面?”
余敏的出现早引起了老板的注意,他一直坐在一边听着他们的对话,见春晖这么一说就插话说:“自己都舍不得吃一碗饭还让别人呢。”
春晖的脸腾地红了。
余敏吃惊地问:“你就吃一块烧饼喝一碗面汤?”
春晖连忙掩饰说:“不不不,我有吃的。”
余敏很了解春晖,问:“你到底在这儿干啥?”
春晖打岔说:“对了,余敏,你快回家吧,家里人还等着你回去吃饭呢。”说着转过头去看猪蹄汤。
老太太早已给他把汤煲好了。
余敏知道春晖不肯给她说实话,见他看猪蹄汤明白了,问:“谁住院?”
春晖这才不得不说了实话。
余敏又看了看春晖,心里很不是滋味,对老板说:“给我下两碗扯面,一大一小。大的多放辣子和臊子。”
老板等的正是余敏这句话,答应一声就去忙开了。
余敏拉春晖在桌前坐下。春晖觉得他这样的人怎么能和穿着很讲究的余敏坐在一起,故意在另一张桌子边坐下。余敏见他这样又撵了过来。
春晖低着头说:“余敏,这么多年没见了,你比原来长高了漂亮了稳重了,但秉性还没变。”
余敏说:“你变了,变得不老实了。”
春晖很羞愧,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他不知现在该对她说些什么。
余敏问;“你媳妇跟娃都好吧?”春晖点点头说:“都好着。”余敏好像想起了什么站起身说:“面下出来你先吃,我马上就回来。”
春晖不知道余敏干啥去了,只好干等着。
老板给春晖端上饭时态度也友好了许多,问:“她是你啥亲戚?”
春晖说:“是我表妹。”
老板好像有些不相信说:“是你表妹?难怪,好久没来往了吧?”
春晖说:“我们是姨表,我妈跟她妈都去世早,路也远就很少来往。”
老板呃了一声。俩人正说着话余敏提着两大塑料袋东西回来了。春晖知道她去干什么了,感动得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喉头堵得难受,泪花盈满了眼眶。
余敏见春晖这样,说:“快吃,吃了饭带我去看嫂子和你的宝贝女儿。”
春晖扯了团纸擦了眼睛说:“余敏,花这些钱干啥。你很忙就不去医院了。”
老板在一边说:“你表妹在银行上班,花这几个钱算啥;再说你娃见了她还叫声姑姑呢,她花钱也是应该的。”
余敏知道这是春晖给人家撒了慌,但她为春晖把他们的关系拉得这么近高兴,看着春晖说:“就是的。我还想让我儿子认认你这个舅舅呢。”
春晖这才想起余敏早已有了孩子,问:“你儿子多大了?”
余敏说:“四岁多了。”春晖愣了愣叹息说:“真快。”
吃过饭春晖提起老太太煲好的猪蹄汤跟余敏回了医院,路上春晖心里总觉得过意不去,说:“余敏,对不起,我这一辈子都欠你的。”
余敏轻松地一笑说:“我乐意让你欠着。没良心……”春晖的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
余敏在医院里见到了春晖给他订的媳妇安小妮。她没想到安小妮会是这么个样子。皮肤很黑,长相一点也不漂亮,可以说很丑。她不知道为什么心情突然激动起来。春晖把小妮和余敏给彼此分别做了介绍。余敏关切地询问了小妮的身体情况后就劝她快吃饭,又弯腰逗了逗春晖的小女儿说:“小家伙的眼睛和嘴巴像爸爸,脸蛋和鼻子像妈妈,长大肯定是个大美人儿。”
小妮喝着汤见余敏夸女儿心里很高兴说:“这娃跟你有缘,刚才还哭闹得不行,一见到你就静悄悄的。你也是第一个来看她的人,我们农村人说她就是你采生的,将来肯定跟你像。”余敏说:“是吗,那我以后可得好好心疼我这宝贝侄女了。”
余敏在医院坐了一会儿,她知道丈夫刘社会还在家等她回家吃饭呢,这会儿一定等急了,就和小妮告别出了病房。春晖一直把她送到大门口。余敏对春晖说:“我就在北关营业部上班,从这儿向东走到十字向北不远就到了,有事就到营业部来找我。”
春晖说:“谢谢了,也没啥事,过几天她能出院了我们就回去了。”
余敏盯着春晖看了许久说:“我家就在西边信合小区二号楼中门三楼东户。”
春晖说:“好,我记住了,你回吧。”
余敏又从身上掏出十块钱给他说:“我身上没多带钱,饭一定得吃好。下午抽空去理个发,把胡子也刮一刮。晚上我带老刘跟刘洋来看你。”
春晖连忙推让说:“不不,我有钱。”
余敏不高兴了说:“别惹我生气。”
春晖顿了顿说:“那好吧,就算我借你的,今后一定还给你。”
春晖目送着余敏款款向西走去,长长叹了口气,心里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感受。他没有马上回病房而是找了个没人的墙角,双手抱头蹲了下去。
3
余敏婚后对老刘还算比较满意,尽管老刘年龄偏大,但他人勤快,对余敏知冷知热呵护有佳,在家里也从不摆架子,一切家务几乎全由他包揽了,余敏几乎成了全职太太。由于丈夫对她的宠爱自从生了儿子后,她几乎把所有的精力和心思都用在了儿子身上,她的生活平淡且充实。星期天老刘喜欢出去钓鱼,而她则喜欢和同事们在家打麻将。这么多年来,戴春晖这个在她人生中曾闪光耀眼的男人,几乎从她的记忆中消失了。初恋时的纯真火热情感早已成为过眼烟云,只有偶而在县城的大街上,见到当初的同学闲聊时,说起他才会在她内心深处勾起一阵深深的伤痛,过后她也就不会再自然想起。余敏以为她和春晖之间的一切就这样平淡地结束了,今生今世再也不会见到他了,然而,命运却并不这样安排。当她见到春晖后仿佛他身上有种魔力,又一下子勾起了她内心深处,早已尘封已久的那种幸福、激动和甜蜜的感觉;让她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的培训班时候。春晖的重新出现又让余敏找回了青春和激情,她现在才意识到她在不知不觉中已让老刘把她渲染得老态十足。
余敏回到家老刘早已等得有些心急说:“小余你咋搞的,咋现在才回来,我正准备去营业部找你呢。”
余敏一边换拖鞋说:“还说呢,我差点让人劫持了。”
老刘吃惊地问:“胡说吧?”
余敏说:“不信算了。”并不看老刘为她准备的丰盛饭菜,径直走到客厅,往沙发上一躺说:“你吃你的吧,我吃过了。”
刘主任陪坐到她身边关切地问:“咋了,身体不舒服?”
余敏说:“没有。我吃过了。”
刘主任看了看餐桌上丰盛的饭菜不解地问:“谁请客了?”
余敏说:“我请客。”
老刘问:“吃啥饭这么快?”
余敏说:“扯面。”
老刘笑了,他知道余敏不喜欢吃面,他今天有时间专门给她做了大米饭等她回来吃。
余敏知道老刘不相信,说:“我真的吃了,你给我倒杯水,吃饭去。”
老刘给余敏泡了杯茶说:“陪我再吃点,这么多饭菜我一个人也没胃口。”
余敏摇摇头。
老刘问她到底咋回事,余敏就把她碰见春晖的事说了。
刘社会对于戴春晖这个名字并不陌生,早在他认识余敏时余敏最肯跟他说的人就是戴春晖,他知道他是余敏的初恋,自从他们结婚后余敏再也没跟他提起过这个人,他以为她已经把他忘了,没想到今天他们又遇上了。小余不但请他吃了饭还跟他一起去医院看望了他的妻子和女儿,这说明小余对他还是一往情深。联想到这些心里有些不痛快,但还是装作很高兴的样子说:“既然你成了他的表妹,晚上带我也去看看他们?”
余敏说:“算了吧,他一副穷酸样。”
老刘说:“这是啥话,咱还不是从农村出来的?”
余敏说:“你能这么想就好。”
老刘一边吃着饭说:“你不是说他读了函授,挺有才华,常给报社写稿子,咋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个样子?”
余敏叹了口气说:“不知道,时间紧我也没多问,我感觉他现在很自卑很悲观,挺可怜的。”
老刘见余敏有些伤感,知道她心软,对春晖也许只是同情,放心了说:“这么说我晚上还是非去不可了。”
下午整个一下午余敏的心情都很激动,漂亮的脸蛋上始终微微泛着桃红。同事周媛开玩笑说:“余姐,中午主任咋伺候你了让你这么激动开心?”余敏这才感觉自己跟平时确实不一样,细一想原来竟然是因为戴春晖又出现了。一想到春晖余敏就很幸福很激动,总忍不住想跟谁说说,可营业室里只有三个人,她俩谁也不知道春晖是谁,于是就想到了当初的学员。她首先想到的就是张晴,她听春晖的口气好像他一直还和张晴来往着,春晖的出现对她并不是什么新闻,再说她也因为春晖嫉恨过张晴,直到现在她还有些恨她,于是又想到红霞他们,就借空提起电话拨了红霞店里的号码。电话很快接通了,接电话的果然是红霞。余敏激动地说:“红霞姐,你个老财迷,光知道挣钱把老同学老朋友都忘了!”红霞听出是余敏的声音笑着说:“没有没有,姐咋敢忘了你呢。余敏,是不是有啥事需要姐帮忙?”余敏咯咯一笑说:“没有,时间长了没见面想跟你谝谝。”俩人说了几句客套话后余敏故意问:“红霞姐,你们的儿子都五六岁了,还记得你们的大媒人吗?”红霞愣了一下说:“当然记得,可这么多年来,只有几年前听张晴说见过一次。咋了你又想他了?”余敏咯咯一笑说:“别胡说,我这儿有人呢。哎,你想不想见他?”红霞说:“我们想见他可他不想见我们。”余敏说:“只要你们想见他,抽空我带你们去。”红霞说:“怎么他有工作了?”余敏说:“不是,他媳妇生娃,正在北关住院。”红霞顿了许久说:“那行,改天有空你带我去。”余敏想了想说:“那就明天中午吧。你跟芳平他们几个也说说,中午我在医院大门口等你们。”
春晖没想到晚上余敏会带着丈夫,县信合主任刘社会和他们的儿子来医院看望小妮母女。春晖是第一次见到余敏的丈夫,尽管他比余敏大整整二十岁,已经是近五十的人了,但看起来也就不到四十的样子。春晖在老刘面前很自卑,老刘却热情地握住春晖的手就像老朋友见面一样说:“多年前就听小余说起过你,今日一见果然不凡,真是相见恨晚。”春晖很惭愧,说:“主任高看我了,我一个山里农民没什么不凡的,承蒙你们不弃带全家来看望,我们实感惭愧。”刘主任说:“小余说她是你女儿的姑姑,我们是一家人。出门在外不容易,今后有什么困难尽管吭声。”春晖说:“还好,也没什么困难。谢谢了。”大家在小妮床边坐下说了一会话。刘洋是男孩淘气,余敏怕影响别人,跟丈夫告别了小妮拉刘洋出了病房。春晖又把他们送到大门口,临别时余敏说了她邀红霞他们一伙准备明天中午来医院看春晖一家的事。春晖不想让别人看见他目前的状况,特别不想让张晴看见,就说:“余敏,你的好心我领了,还是别让他们来的好。大家都很忙,再说这么多年我也没跟大家来往,这多不好意思。”余敏说:“这不行,我已经跟他们说好了。”春晖说:“对不起,我明天中午得去我三妈家,麻烦你给他们打个电话,让他们别来了。”余敏知道春晖这是借口,有些不高兴说:“有事也不行,把你的事往后拖一拖。”
第二天中午,当余敏带着红霞、秉飞、小成、芳平等七八对十几个人,提着丰厚的礼品来到小妮病房时,春晖果真不在。余敏就像主人一样先把这伙都当了个体小老板的同学给小妮一一做了介绍,并招呼大家找地方随便坐。由于病房太小,人太多,房间显得很拥挤。男同学见春晖不在,就都出去站在外边等。余敏不相信春晖会真的不给她面子躲了起来,见春晖一直不见回来,问小妮他去了哪儿。小妮说他刚给娃喂了奶出去了,也没说干啥。大家等了许久也没见春晖回来,都有些失望焦急。余敏知道他肯定是躲了,觉得很丢人,很生气,只好对大家撒谎说她忘了,春晖说他中午有事去他三妈家取啥东西了,让大家先回去,将来她带春晖去看大家。小妮也说:“对,他可能去东关三妈家了。”让余敏帮她送送大家。
余敏送走红霞他们后心想春晖肯定没出医院,她想找到他狠狠骂他几句。当她来到医院后边的花园时,果然看见春晖背依着一棵槐树坐在草地上,人早已睡着了,手里还拿着半块未咀嚼完的干烧饼。余敏的火气全消了,随之而来的是怜悯和伤心。她在春晖面前蹲下身,想从他手里把那半块烧饼取下来。春晖醒了,见余敏脸上挂着两行晶莹的泪珠,忙站起身说:“对不起余敏,走,我跟你回去见他们。”余敏抹了把泪,把头迈向一边说:“算了,他们都走了。”春晖怔了怔说:“我太不争气了。”余敏说:“回去吧,小妮还等着你。”春晖看着很伤心的余敏不知说什么好。余敏说:“其实你没有必要那么自卑,你干的才叫大事,是真正的事业。困难只是暂时的。”春晖很感动,说:“也只有咱们这些人能理解我。”
4
小妮可以出院了,春晖本不想再打搅余敏,可小妮说这几天余敏没把咱当外人,对咱这么关心这么好,如果连声招呼都不打就走显得咱太没礼貌了。春晖觉得小妮说的有理,就从红霞他们拿来的礼物当中,选了一套最好的,借下午余敏下班之机,站在医院大门口等。余敏见春晖手里提着一大塑料袋礼品,以为他要去那儿。春晖说:“小妮明天就要出院了,谢谢你们一家这段时间来对我们的关照。也没什么好礼品,我借花献佛,也算是我们的一点心意。”余敏说;“不想到我家坐坐了?”春晖说:“小妮跟娃离不开,我就不去了。你回去跟刘主任说一声,就说我谢谢他了,以后有机会我定当登门面谢。”余敏既不接礼品也不吭声径直走了。春晖知道余敏又不高兴了,追上来说:“余敏,我……今后我一定来你们家拜访。”余敏说:“你回去吧。我知道你就是这没心没肺的人!”
春晖跟余敏到她家后刘主任早从幼儿园把刘洋接回来,并做好了一桌丰盛的晚饭专等余敏回来吃。老刘见妻子把春晖带回来了,热情地招呼他洗手,又加了一双筷子;并从酒柜里取出一瓶酒。春晖一再推说他吃过饭了,坐到了客厅沙发上。余敏从卫生间出来见春晖远远地坐在沙发上,又有些不高兴了。老刘见春晖很固执就给他取来烟泡上茶。余敏从卧室换了身衣服出来说:“走,咱们出去吃饭去。”老刘不解地睁大眼睛看着余敏,过了一会儿才明白妻子的意思,忙说:“对,春晖,咱们出去吃饭。”刘洋正在看电视,听妈妈说要出去吃饭电视也不看了,高兴地像只小鸟。春晖在茶几上的烟灰缸里按灭了烟蒂,站起身坐到餐桌前说:“那我就不客气了。不够别怪我来的不是时候。”老刘说:“春晖,如果是这一点的话你就尽管放心,我最怕的就是剩饭剩菜。剩下的倒了吧可惜,放到下一顿又没人吃。今晚的饭我又做多了,正怕小余批评,你来了就算给我解围了。”说着给三个人满上了酒。
饭桌上余敏问春晖:“小妮明天出院后咋回家?”春晖说:“坐公共汽车。”余敏说:“这咋行?小妮刚做了手术还在月子中;小娃也才几天,公共汽车上人多不说,风也大。”春晖叹了口气说:“下午我为此跑了好几圈了,本想雇辆面包车,人家一听是进山,要不没人去,要不就满天要价,还得先付钱……”春晖也是喝了几口酒,深有感触地说:“刘主任,余敏,也只有你们不嫌弃我,还把我当朋友看。我借花献佛再敬你们一人一杯。”
余敏知道春晖心里难受,看了老刘一眼。刘主任明白,马上说:“春晖,你咋不早吭声,我们联社还有辆桑塔纳,明天我叫司机小何开车送你们回去。”
春晖说:“不用了,你们借我十块钱就行。单位里的车是办公用的,不能因为我的私事耽误了公事。”
余敏又看了老刘一眼。
老刘说:“你又跟我们客气了是不是?”
春晖说:“那我就更不知道该咋谢你们了。”
老刘说:“春晖,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咱不说别的,就凭我们刘洋把你叫一声舅舅,咱两家就是车马不离桥的亲戚,我不帮你还帮谁?”
余敏见丈夫这么说了心里高兴,站起身给丈夫和春晖一人满了一杯酒说:“春晖,咱们成了亲戚了到了秋天可别忘了给我们送些山里的土特产。”
余敏一句话说得春晖满脸通红,说:“这次一定忘不了。”
余敏一笑说;“跟你开玩笑,不当真。”
春晖说:“不,这回我一定记住。你想吃我们山里的五味子想了这么多年了,真是太对不住你了。”
刘洋在一旁问:“妈,什么是五味子?”
余敏用普通话说:“问你舅舅吧。”
刘洋又转过头用他稚嫩的童声问春晖。春晖抚摸着他的头给他解释说:“五味子是一种水果,长条形的,跟麦穗差不多,但比麦穗大一些。穗上结着许多像黄豆粒大的果实。果实在没成熟之前是绿色的,成熟了就变成红色的了。像一颗颗红宝石,非常漂亮。果味酸中带甜还有点麻辣和苦涩,所以叫五味子。它既是一种野生水果又是一种中药材;既有消食化滞的作用又有益肝健脾之功效。”
余敏笑了说:“你给孩子上课呢?他懂什么叫肝脾。”
刘洋说:“舅舅,等我们学校放假了你带我去山上玩好吗?”
春晖说:“行,舅舅带你们去天柱山看奇峰、怪石、古松和杜鹃花;再带你们到龙潭游泳。”
刘洋问:“潭里有鱼吗?”
春晖说:“有,有好多好多的鱼。”
刘洋说:“那我跟爸爸去钓鱼儿。”
春晖说:“当然可以了。”
吃过饭后余敏见儿子跟春晖这么亲热,心里很高兴,主动收拾起餐桌来。刘主任想帮她,余敏瞪了他一眼不让他动手。刘洋对山里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一直缠着春晖问个没完。
余敏收拾完厨房出来见儿子还缠着春晖,她想跟春晖坐坐就把儿子送回房间。余敏问春晖上函大的事儿,春晖一笑说:“你不问我早忘了还有这回事儿。函大早毕业了,学校也给我发了毕业证。”余敏问:“咋没安排工作?”春晖叹了口气说:“咱一没关系二没后门,再说也是个函授生,虽说国家承认,那是指有工作的人而言的,咱一个农民要那也没啥用。”余敏说:“你三妈不是当过县长吗,你咋不找她呢?”春晖一笑说:“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现在谁还认她。”之后又想起了余华姐读函授的事。余敏说:“我姐跟你一样也没后门,可她刚毕业就被教育局招去当了教师,现在还在余家河中学教书呢。”春晖说:“也许我们不是一个学校,一个专业的缘故吧。”当他得知余华早在几年前就跟学校里一位丧偶的教师结婚后,很为她高兴,说:“大姐总算没白熬。”余敏又问起春晖写作的事,春晖又叹了口气说:“说来惭愧,写的不少,短篇和散文都可以出几本集子了,可现在出书得自己出钱。这几年我把主要精力都用在了那部长篇小说上了,如今还在修改之中。这么多年可以说是一事无成,把光阴都白费了。有时候……”刘主任打断他说:“虽然说我们都没见过你的作品,但我可以肯定你的成绩是有的。别灰心,总会有出头之日的。”春晖苦笑了一下说:“如果不是这次我媳妇生娃,我也许还会坚持下去的,现在我才明白自己根本就不该走这条路。”春晖显得很痛苦很无奈。
余敏说:“钱得挣,有了媳妇娃,首先得生活,但事业也不能丢,必定你已经为之奋斗了这么多年了。”
刘主任说:“对,小余说的没错。”
春晖说:“从前是我一个人,现在有了老婆娃,我是一个大男人不能不负责任。培训班那么多同学,现在个个都比我强。”说到此又想起余敏邀大家来看他的事说,“说句心里话,这么多年了我咋能不想见他们,做梦都跟你们在一起。”
余敏说:“都怪我当时没站在你的角度考虑问题。其实你也没必要那么自卑。”
春晖沉默了许久终于把他一直想问的话说了出来,他说:“余敏,张晴……张晴她还好吧?”
余敏有些吃惊,她没想到春晖会向她打听张晴的情况,愣了许久问:“你,不是经常跟她见面吗?”
“没有。我见她还是好多年前的事了,那是她进了公证处跟白云刚结婚不久,我们是在新华书店遇上的。”
“后来你就再也没见过她?”
“见过,但她没看见我,那时我发现她怀孕了。”
余敏默不作声。
春晖有些急了:“她到底怎么了?”
“她……没什么。”
刘主任说:“是不是跟白云离婚的那个张晴?”
余敏马上瞪了老刘一眼。
春晖一惊:“啥,她跟白云离婚了?!”想起他跟张晴的那一夜情。
余敏说:“她是跟白云离婚了,但现在又跟别人结婚了。男的是电厂的一位什么科长。”
“啥,你说啥?!”春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余敏说:“她又嫁人了。”
春晖沉默许久,自言自语地说:“怎么会这样?”
余敏说:“白云是个什么人品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说了也怪张晴她自己虚荣心太强!”
春晖很生气,骂了句:“白云他妈就不是人!我原以为他是真爱张晴的,真让我看走了眼!张晴怎么这么快就又嫁人了?”
余敏叹了口气就把张晴的大致情况说给了春晖。
春晖听后脸色变得很难看,他不想在余敏家再待下去了,从沙发上往起站了一下没站起来差一点栽倒了,勉强笑了一下掩饰说:“我平时不太喝酒,今日喝得有些过量了。刘主任、余敏,我谢谢你们。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医院了。”
余敏见春晖往门口走时连路都有些走不稳,忙扶住他问:“你没事吧?”
春晖推开她的手,像喝醉了酒似的摇摇晃晃出了门,朝身后挥挥手说:“我没事,没事。你们不送,不送。”下了楼。
春晖心情不好走了,余敏的心情也不好。
老刘对余敏说:“我们也没喝多少他咋能喝成这样?”
余敏说:“他不是喝醉了。”
刘主任愣了。
余敏说:“他是心碎了。你知道他最爱的人是谁吗?”
刘主任这才如梦方醒地说:“难道……”
余敏说:“老刘,你帮我下去看看他。”
春晖出了家属院,大街上早已是灯火通明,他走到街边忍不住大叫道:“白云,你不是人!我要杀了你!”之后又低声说,“张晴,我早就估计你们之间有问题,你为啥不对我说,为啥?”死劲揪扯着自己的头发。
刘主任伸手把春晖从地上拉起来问:“你没事吧?”
春晖知道是余敏不放心他说:“我没事,就是有点想吐。现在好多了。”
刘主任说:“我送你回医院吧?”
春晖说:“不用不用,我没事,你上去吧。”春晖摇摇晃晃向东走去。
老刘望着他的背影长长出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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