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花果树下的少年（4）

绿叶子

干脆的一场雨后，天空蓝得不像是真的，伸出手去，似乎是触手可及。一片云都没有，我卸下电动汽车后备箱里的货，凝香在一箱箱地清点。我们两个一直是这样配合，我出力，她出脑子。我现在几乎不能想什么事情，一想，头就疼，我什么也不想记住。而凝香的脑子里，估计记住了所有的过去，她一开口就是某件事情的细节，而我听到竟然想不起来是哪一年发生的事情了。这个时候，凝香就很无奈又怜惜地看着我说，知道你记不住，不该问你的！
终于整理完货物，草草吃了点东西。老式沙发上，凝香又开始了她的讲述，我慢慢地记着，键盘的声音在海边没有回响，除了远远的几声海鸟的鸣叫，一切都很安静。
“你知道吗？我们在那一夜做了什么？”
“不知道，你好像说过，我不记得了。”我老实回答。
“也是，你总是什么都不记得。再说，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你怎么会记得呢？也许我根本就没告诉过你也不一定。”
“可能是，咱们继续说吧？”
“凝香顿了一下，脸上现出少女才有的羞涩，满脸的皱纹也散发出光彩来，我看着，有点呆住了！她继续说着。
那个夜晚是我终身难忘的夜晚，虽然幼稚懵懂，感觉是真的美好。
开始的时候，我们是头顶着头，睡在两张单人床上。我的脚上，踩着他灌了热水的暖壶。很温暖，外面无声无息地下着雪，世界也好像睡着了一样的。我怎么也睡不着，和他东拉西扯地说着学校里的见闻。总之似乎要把我看到的听到的感受到的一切，都通过语言传递给他，让他和我一样，让他能和我感同身受，让我们能够在同一个世界里。其实，我们本来就在一个世界里，在我们的爱的世界里，即使是在天寒地冻的日子，我们的心也是温暖的。你懂吗？”
我很想说我懂，可是我没有说，我不想回忆起自己第一次和男子单独相处的夜晚，就催促她说，你快继续说，不然到我们死了，你的故事也还没有讲完。
凝香走神了，没有听到我的回答，她最后的问句看来不过是随口一说，并没有没有要答案的意思。
我只有耐心等待，看着她脸上泛起的潮红，我想到了是为什么，不等我再次开口，她说话了。
“他在被窝里，身体蹦的直直的，不敢动一动的样子，偶尔扭着脖子穿过床头的缝隙看着我。我很奇怪他为什么会这样，我们停止了讨论围城里的句子，转而问他怎么了？他说没什么啊，我又问，那你怎么不敢动？你的身子橡根木头。他扭头看着自己的身体，就好像那不是他自己的身体一样的研究性地看着，然后回头短促地笑着说：他想你了！你说什么？我当时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反问他说。他忽然长吁一口气，将身体放松下来，曲曲腿，被子被鼓起一个大包来。我这个时候是趴在床上面对他的，看他着样子立刻担心他是不是冷了？不然不会身体这么僵硬。我自责自己的自私，用手探到脚底拉出暖壶来，圆圆的绿色暖壶闪着柔和的光。我说，暖壶给你，我不冷，你一定是冷了。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不接暖壶，反而说，你能不能躺过来，来我被窝里？我们就说说话儿。我的心咚咚咚地跳起来。你知道的，那个时候的男生和女生，即使是自己谈的，也很少会触碰对方的身体，哪怕是拉手也很紧张的，即使上次在公园里，也不敢，虽然周围的人都不认识我们。那时刻在内心燃烧的火焰再旺，都会被所谓的伦理道德所限制和压制。关于男女之事，也都是很模糊的概念。
我紧张地躺在他身边，感觉心都要跳出来了。我们继续说围城，说古代的词，自然都是有关爱情的。
那一夜，可否永远停止在那一夜？过了这么几十年了，我仍然想回到那夜的梦中去，惟愿此梦不醒，此夜永远不天亮。
离元旦还有一天，我们在天亮的刺眼中醒来，又是缠绵，而后两个人都肚子饿了。他先起床来，烧好了热水。问我吃什么，我说你做什么我吃什么。就看见他舀了面粉在盆里，开始用温水和面。我赶忙说，我不会做面条。他笑了说我自己会做。只一会儿功夫，他就洗好了青菜和几根葱做了准备工作，一边说我们做棍棍面吃，我则起床跟在他身边看他怎么做面条。他将和好的面搓成长条，又均匀地扯断成一个个的面几子，抹上清油，搓成一个小长条摆放在光光的面盆里，哪了一块笼布盖好了。我大吃一惊，问他，这就完了？现在不能吃吗？他又温和地笑说，还要等两个小时呢？天冷，醒面的时间长。
我们又躺进被窝里说话。
真的不知道那个时候，我怎么能说那么多话？”
“你不是一直巧舌如簧？看来我在深圳的时候，每次耳朵发烧，都是你在说我！”
“你还别说，我给他说我想你。说你和我怎么认识的，又怎么怎么好！他还嫉妒，说我们是同性恋呢！”
“也许他没说错，你是唯一能让我哭的女人了！”我想起一些往事，心里揪成一团地疼，眼泪就模糊了双眼。
凝香似乎也想到了，她住嘴了。
这个午后，我们就安静地消磨着剩下的时光，就好像与生俱来就是这样子消磨我们的人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