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韵

涝河濯缨

茶韵

茶既为人所需，自然到处都有卖的。我所居住的地方，人们特别喜欢茶，茶叶店就开了不少。入乡随俗，我也开始注意茶叶的好坏，到不同的店铺去，同老板瞎扯，套取茶叶质量方面的知识，几年过去了，收获却很少。你出多少钱，就有什么档次什么成色的茶叶，没有物美价廉的道理，于是只好作罢。总体来说，蜗居附近的茶叶店面多归多，但都不大，一间左右的门面，收拾得十分干净雅致，和街上的书店相仿。卖茶叶的大都一副书生相，谦和，精明，温文尔雅的样子。每每买回茶叶，泡上一杯慢慢品味，不但能喝到茶叶本身的香味，炮制的味道，还有了一些淡淡的文化人给人留下的印象，一种莫名的韵致。
几年前，在郊县谋生，回家的路上要在西宝公路上的一个小镇转车。当时公交车很少，虽说一小时一趟，但遇到司机师傅心情不好、售票员身体不适或者汽车故障、司机和售票员在半路上和乘客打架等原因，车要晚点，等一两个小时是经常的事情。过往小镇的车辆很多，大多是载重卡车，司机爱按喇叭，过去一辆，一溜尘土。小镇的汽车站很小，里边泊着几辆破旧的公交车，墙根没有车辙的地方，闲闲地长着半人高的芦苇一类的植物和说不上名字的杂草。等车的时候总是无聊无奈，背着背包，在小镇乱转，消磨时间。汽车站的对面，一溜开着三家茶叶店，其中一家是用石棉瓦搭的简易房，老板40多岁，戴眼镜，自然十分谦和，茶叶店里面十分狭小，也收拾得干干净净，货架上摆了几排大号的玻璃瓶，里面就是各色的茶叶，相对别的两家来说，生意还不错。这家茶叶店的山墙罕见地用涂料刷成白色，用绿颜料写了一个一人高的“茶”字。闲聊中，我问店老板这字的来历，老板说，那是他粉刷山墙的时候，觉得墙太白，和周围的环境氛围不协调，就用一个新拖把，蘸了绿涂料随便刷上去的，某一刷还好，某一处是败笔，有修改的痕迹，等等。
我本来对现代的书法是没多少好感的，总认为是当代名人骗人的一种把戏。这一次就不同了，那茶字当是颜体，写得很大，站远了看十分滋润养眼；站近了看笔力遒劲，骨肉相宜，让人百看不厌，无论是在小镇小憩如我的，还是长途车上行色匆匆的旅人，无不青眼相看，并不论这是谁写的，用什么写的。当时的人们依然喜欢刷标语，什么“光缆无铜，偷了没用，没用还偷，抓住判刑”，四字一句，琅琅上口;有“抢白天，战黑夜，多拉快跑，加速实现四个现代化”；还有“生男生女都一样，女儿也是传后人”等等。在这些标语中，那个大大的“茶”字，让人觉得才算得上是真正的汉字，上有草丰茂，下有木端正，中间的人平静祥和，恩软厚重，让人看着耐看，受用。
因爱他的字，忍不住和他攀谈，但他好象不喜欢和陌生人说话，只推销他的茶，讲茶叶的故事。他说，福建是个出茶叶的地方，他专程去过，看过茶叶生产的全过程。感触最深的，是茶叶的炮制。在过去，一个茶叶师傅，没有当10年的学徒经历，手下过不了万斤茶叶，就不不敢说自己懂什么是茶叶，更不敢扯旗放炮开门面做生意的；现在则不然，一个初中刚毕业的学生娃娃，承包几亩茶树，家里支口杀猪锅，再买上一台搅拌机，就能成立一家环球茶叶公司。我笑道，那么喝茶的人，不喝上几千斤茶叶，就不知道茶叶的滋味了？他大笑，说喝茶就象盘玉，讲究的是个缘分。同样产地的茶叶，经同一师傅炮制，采摘的时间不同，或者不是出自同一锅，有经验的师傅都能发现其中的不同。茶的质地可能千差万别，但有一条是真理：再名贵的茶里有最不济的；再普通的茶里有最好的，一般升斗小民，买到什么就是什么，只要自己喜欢，普通不过的品种带给你的享受可能要超过许多名茶。慢慢地，我发现，他只谈茶，推销茶叶，别的，不肯多说。
在茶叶店旁边有个补鞋的摊子，一个小伙子做老总，做活手脚麻利，也爱说话。据他说，这个茶叶店的老板原来是个民办教师，很有些能耐，为人谦和有礼，说话做事从不拉本腔，在小镇一带颇有名气，就是脾气太拗，死认真，和校长讲道理，和县上的局长讲道理，不知道自己是个干啥的，要不然，就不会丢饭碗，说不定早都在县上当干部住商品楼了。接着，他告诉我，他和这个老师是哥们，想买茶叶的话，他说句话，别人50元一斤的茶叶，他就能撮一簸箕给我。我不置可否，他以为我不相信，又告诉我，他是“腊大”毕业的，在这条街上还算是个汉子，掳起袖子，露出了“腊大”的校徽，胳膊上老大一个龙头刺青。这个小伙子的龙头刺青果然很有威慑力，本来，我的鞋在别的地方修，不过一元钱，在他这里，要了三元，还说是看我够朋友的份上，少收两元，留了个天大的人情。
几个月前，单位搞培训，也许是为了省钱，培训地点在长安韦曲，课程很少，闲暇多多，就是不能回家，于是痞子一样满街乱转，东张西望。注意最多的，是各家店面上的牌匾题字。在这里，刘文西、贾平凹、石宪章等人都有遗留，当地李文艺的字很有特点，户县薄师禹的字也是当地一景，薄的字和他们看起来都不一样，端庄大气，浑厚而不失秀丽，在众多名家的字里显得落落大方，自成一体。
韦曲是有名的关中古镇，开书画店的比比皆是，转着转着，居然遇到了那位写茶字的先生。几年不见，他老了很多，开了两间书画店，到了他的店里，他笑脸相迎，说茶自己倒，画随便看，他还忙。果然，他和一个小徒弟正忙着给一家单位做牌子，电动刻刀的声音十分刺耳。店里依然收拾得干净利落，墙上的画大都是花开富贵的牡丹、大吉大利的公鸡之类，也有梅兰竹菊，落腮胡子的钟馗，眯缝着丹凤眼看春秋的云长，举杯邀明月的太白，更少不了飞白多多的寒山瘦水。最抢眼的，是一幅竹林七贤，构图有点接近《最后的晚餐》，同以往看到的七贤画人物分散孤立的构图方式很是不同，颇有新意，标价也高，10000元，呵呵。还有装祯富丽的中堂斗方，靠墙堆了一叠，没有仔细欣赏。我看着他们忙活，眼前浮动的，依然是哪个一人高的茶字，嗅到的，依然是久违的茶叶的香味。这先生所在的街道叫新华街，街道边是两行垂柳，柳枝与人头齐高，走在树下，垂柳拂面，总让人感觉到一种说不出的惆怅与遗憾。
回到住处，把感受同长安的朋友说了，长安的朋友告诉我，长安的字画自古名不虚传，真正的根基在民间而不是什么书院门、美术学院。不信，过年的时候骑辆摩托车到农村转转，每个堡子都有那么一家两家，写的对联，对联上的字，叫你一生难忘。至于那个写茶字的老师，能开店，生意还不错，说明不了什么，他仅仅是长安这地方文化人中极普通的一个，不值得挂在心上。临了，他诡异地一笑，道：“怎么，看上他的字了？想要了，哥们叫几个管工商税务的伙计给你拉个托，别人掏1000，咱500搞定？”他说话的神态活象当年那个修鞋的小伙子，只是胳臂上缺了龙头刺青。

悟空

因茶而引出的人情世故，耐人寻味！:curse:

lynco

“腊大”毕业的，好生虎气！

茶叶虽小，彰显人生百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