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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一直比较纠结,因为几位家长的“上访”,我被告到校长那里。对一个“资深”教师来说,这无疑是一个严重事件。虽然我可以理解各方所持立场,但面对时仍有许多困惑。不久前开家长会,会后,有一位家长和我交流,说了一些赞扬和鼓励的话,说现在像我这样的教师真是太少了,不仅教书,还要做孩子的心灵导师,真不容易,甚至说到“崇拜”一类的话,这种话我已经听多了。我曾告诉学生,不要崇拜任何人,也不要让人家崇拜你自己,人人生而平等,每个人都是不可多得的无价之宝,这是现代意识。听到学生家长又在说“崇拜”一类的话,我立马插话:“不要崇拜,我和孩子是朋友。”我告诉家长,其实我一直在教育我自己,这不是谦虚,而是一种自我的需要。 没想到第二天,风云突变。领导找我“谈话”,说几个家长对我有意见,主要是学生听了我的话之后对一些东西不相信了,爱怀疑了;对家长的话也不怎么迷信了,甚至用事实、道理和家长辩论;说我上课讲了批判性的话,揭露了社会的阴暗面,对学生“正确”认识社会,应该用“正面的、阳光的”东西教育孩子。意思大致就这些。 我深深理解领导的苦心,在教育市场化的现实背景下,家长缴了学费,买的就是学校的教育服务,作为“服务单位”的学校,为了“可持续发展”,能不考虑“上帝”的要求吗? 其后,虽然我做了一些解释说明,但在不同的思维空间里交流,似乎很累。实际情况是,个别家长的一面之词能说明一点问题,但却容易遮蔽更大的问题。我联系一些大学生自杀以及杀人的事实讲了我的价值选择理由,我希望用人生教育统摄和抑制应试教育下的功利冲动,把生命教育、理想教育放在重要的位置上。当然从现实生存的角度,高考成绩也是很重要的,但必须在中间找到一个平衡,要用人生大目标统摄高考小目标,目标高远,行动才会更有力。 就这样,我一下子进入一个夹缝之中:一边是一些学生以及家长的夸赞与“崇拜”,一边是个别学生家长的排斥与“上访”,我心里五味杂陈。 1 我只是希望自己的生命不要沉沦下去,能给这个世界带来一点用处,在教育行动中,让孩子明白活着要寻求生命的价值和意义。 仔细想想,家长们也有他们的依据,不管他们是官员还是百姓,成功还是不成功,他们的孩子毕竟要进入这个世界,要和这个世界建立一种认同,要听“大人”的话。毕竟这个社会是由“大人”主宰的,如果孩子有叛逆之思,或者不好好学习,考不上好大学,让他们的面子往哪里搁?家长们的担心不能说没有道理,但也有个别家长对我有很大的误会。 回到我自身,我的教育理念就是:震撼心灵、开启智慧、健全人格。目的是要学生学会独立思考、独立判断、进而达到独立行动,成为一个心灵博大、精神坚强的人。在知识教育中我努力实践通识教育和全人格教育,我觉得,通识教育和全人格教育从长远来看对孩子更有利。 再从功利目的上来说,有些孩子不会写文章,关键是没思想,胆识才气都从思想而来,没有读书与生活经验的积累,没有对现实的关注与思考,如何形成思想?我们常说“人文精神”,其实“文”的问题根本上是“人”的问题,“文”是由人的内在气脉发出来的,喷泉里出水,血管里冒血,文章就是一个人内在生态最直观的反映,也是一个人最根本的存在。 教师的眼里要有生命,要有人,不能只有“教育”。我并不想证明自己的超越。我只是希望自己的生命不要沉沦下去,能给这个世界带来一点用处。在教育行动中,让孩子明白活着要寻求价值和意义,要自己掌控自己的命运。在一个社会的诸多系统中,教育是推动社会、改变社会最重要的基础系统,它承担着为社会培养合格公民的主要任务。我自知能力有限,影响力有限,但无数能力有限的人行动起来,这个世界就有了改变的希望。虽然我们把教师打扮成“人类灵魂的工程师”,但需要追问的是,谁在真正塑造孩子的灵魂? 从另一角度看,人们只看到教师社会地位提高了,学校收费似乎也不少,但如果深入教师们的生活深处、内心深处,看看教师过的是一种什么样的日子——有假期,但假期常常补课;有双休日,但周六都在上课;错过了好看的电影,不知道歌星的名字,读书充电的时间很有限——在教育产业化的大潮中,学校成了“服务单位”,要让学生和家长满意,要让上级领导满意,教师们不仅要面对“一仆二主”的外在尴尬,还得面对良心审判的内在羞愧,在“让他人满意”和“让自己满意”之间很难和解,经常得忍受内心的撕裂与痛苦的煎熬。 虽说外在的量化考评涉及学校的生存和教师的待遇与尊严,但毕竟教育是良心工程,良知的声音是教育最本真的力量。在与外在的各种矛盾与困扰的斗争和妥协中,那些有良知的教师们从来没有放弃过自己的努力。 2 教师所给学生的毕竟有限,而让学生有精神饥饿感,自己努力去寻找家园,就有了终生学习和进取的不竭动力。 中国教育沉疴已久。对“应试教育”、“功利教育”的指责也一直不绝于耳,亦包含本报对早已变异的奥数班现象的连年呐喊。然而,这问题太沉太重,至今,成千上万的孩子,依然生长于这看起来已固化的教育理念之下。孩子们的眼镜片厚了,心灵愈加脆弱,成长依然迷茫。 这些年来,在繁忙的教学工作之余,我几乎把一切时间都用在读书学习上,甚至上厕所、晚上泡脚都在阅读。我每年的阅读量绝不会少于1000万字,写读书笔记约在8-10万字,写文章和教学随笔不下30篇(这些与学校要求无关)。 这样做的目的不是为稻粱谋,更不是为考个什么文凭获得体制认可,主要是想从精神上得救,发现真相,寻求真理,进而影响学生和我周围的人。在一个问题较多的语文环境中,我希望自己本身成为一种丰富的语文资源,在一个训练越来越多、读书越来越少的现实背景下,用自己的读书带动和影响学生,实现更高的教育价值。我知道自己道行不深、修炼有限,只是努力想成为一个后知后觉者,不想让孩子像许多庸碌之辈一样成为不知不觉者。 我知道,观念世界是一个僵化的世界,妄想把一些东西简单注入大脑的做法是可笑的,根本是心灵在起作用,而心灵的改变是潜移默化的,外在的教育再好,必须通过内化起作用。所以,最好的教育往往是自我教育,对于教师尤其是文科教师来说,对学生最好的教育首先是教育好自己,让自己走向世界的高处,走向真理,然后才能对学生有一些精神辐射。如此来看,教师不过是一个学生而已,要不断学习,不断吸收,并去粗取精,不断消化,吃草挤奶,所以,我强调读书。因为教师所给学生的毕竟有限,而让学生有精神饥饿感,自己努力去寻找家园,就有了终生学习和进取的不竭动力。 至于家长说到的具体问题:比如说孩子不太相信一些新闻报道,说受了我的影响,因为我确实说过“不要活在新闻里,生活比新闻大得多”一类的话,目的是要学生学会理性思考、独立判断,不要因为好新闻就简单肯定:“形势一片大好”,也不要因为坏新闻就得出“社会腐败,人心不古”的结论。 任何新闻都是社会的一个点,生活比新闻大得多,要放开眼光,自己去看;使用大脑,自己去想,大脑中要多一些问号,不要只是感叹号,要对这个世界充满好奇和追问,不要满足于别人给你的现成答案。对生活的判断要警惕极端化思维,或天堂,或地狱,神圣化或妖魔化都是不对的。我给学生推荐熊培云的《自由在高处》,就是希望学生能走向高处,因为在低处只会区分大小高下尊卑,而在高处才会发现世界原来是平的(让学生学会从不同角度看问题,有博大的心胸难道不好吗?)。 对于大人物,我让学生不要盲目迷信,我给学生推荐保罗·约翰逊的《知识分子》,就是要让学生知道,大人物其实和我们普通人一样,并不是特殊材料构成的,不近人情的;大人物也并不是哪方面都伟大。 鹰有时飞得比鸡还低,但鸡永远飞不到鹰那么高。我不希望他们像我当年受的教育,英雄偶像都是大人物,高高在上,不近人情,而不告诉我们,他们其实很亲切,他们也是人。 3 如果我们让学生的词典里只有“拼搏”“奋斗”“成功”这几个可怜的词,那么请问:学生的生活在哪里?生命在哪里?因为生命是不能保存的,一切也都是有保质期的,六十岁时你能回到十六岁吗? 认识光,也得认识光在另一面的投影,这样,认识才是全面的;对社会的认识也是一样,社会不存在什么“纯洁城堡”,学校不是,家庭也不是,所谓“纯洁”也只是相对而言。况且,学校也不是一个教育真空,社会不可能被隔离在学校之外。社会现实的各种正面或负面的东西在信息传媒技术如此发达的当代,不通过学校也能够获得。 为了保护孩子,要告诉他们早晚要进入的这个世界并不是那么理想和美好,甚至有一些残酷,但必须直面这种残酷,让他们对不好的东西提前有一些预期,免得“见光死”,出现精神的扭曲与异常。近年来学生自杀事件很多,是为什么?需要我们好好想一想。 长期以来,我们对学生进行的只是“成功教育”,是出人头地的功利教育,革命加拼命,学习不要命,头悬梁,锥刺股,一心只为考大学。我们当年是点着煤油灯上晚自习,以至于许多同学的头发被烧,晚自习为防止打瞌睡,就吃大葱、吃辣椒。“比、学、赶、帮、超”这是我们当年的口号,以致于我身体差到感冒一次两个月不好,一米八的个子体重只有110斤。现在的口号更离奇,“不成功,便成仁”等等之类,各种激进的口号让人啼笑皆非。 如果我们让学生的词典里只有“拼搏”“奋斗”“成功”这几个可怜的词,那么请问:学生的生活在哪里?生命在哪里?那种把生活与幸福不断滞后的教育注定不是成功的教育。因为生命是不能保存的,一切也都是有保质期的,六十岁时你能回到十六岁吗?用什么呵护生命的快乐与生存的质量? 我提出:享受学习过程!就是希望学生找到兴趣,找到方向,关注过程,不要只盯着成绩,因为成绩永远是一个变量,而学习是一辈子的事,不是因为考大学才需要学习,为了生命的幸福,终生都需要学习。为什么很多大学生厌学,就是只把大学作为人生目标,甚至认为是自由天堂,但当学生真正走入大学以后才发现,和自己真正的理想有很大距离,自己努力追求的东西到手后发现其实并不是那么快乐,失落感随之产生,加上学生心理上的断乳,生命教育的缺失,有不少学生困惑、迷茫,也有学生麻木、沦落乃至走上绝路。要追问责任,大的社会原因不说了,要说具体原因,我觉得中学教育难辞其咎。 六年中学教育,这是人生最重要的六年,学生的人生观、价值观大都在这个阶段建立起来,对社会的基本认识也是在这个阶段建立起来。回顾一下我们的中学教育,学生们六年都干了些什么? 一位毕业班学生申斥道:“我们除了做题还学会些什么?”问虽极端,但说出了学生的心里话。我们在应试选拔教育的同时,几乎没怎么对学生进行生命教育、爱的教育、法律意识教育、审美教育,大部分时间只是在搞训练,学校成了训练集中营。由于教育本质目的缺失,导致应试性的功利人格遍布校园,生命里面空空如也。一些学生不会正常地思考问题,缺少常识,大脑简单,思维模糊,感情细腻,精神脆弱,缺少责任感,一遇到问题易走极端,忽视了自己是社会大生命链中的一环。 看起来长大了,但长大的只是肉体,精神依然在幼儿阶段,很不成熟。因为我们的教育让孩子读书很少,训练很多,孩子们把大量时间都用在做题训练上,很少顾及生命的内在意义。有些家长也不让孩子看课外书,认为那是浪费时间,耽误学业,也不希望教师讲所谓“课外”的东西,只讲与考试有关的。而一个优秀的教师恰恰表现在能够突破课本及课堂限制,让学生看到和触摸到一个比课堂更大更真切的世界,让孩子的心灵更宽广,精神更强大,防止成为“单向度的人”。 有人戏言:“中国教育比中国足球还没希望。”但抱怨失望有什么用呢?就像母亲对一个不争气的孩子,真正的教育者从来没有放弃对教育的希望。 记得一句话:世界如此糟糕,你要心理强大。教育是造心工程,造就一颗强大的慧心就有了探求世界、追求理想、建立意义的不竭动力源泉,也就有了呵护生命安全的坚强屏障。 4 对于语文,我有十几年的高三教学经验,我认为考学训练是低技术含量的工匠活,几个月就够了,而知识积累、思维训练、精神涵养等等这些“内功”则主要在平时。语文成绩中,“显性成绩”是考试量化,“隐性成绩”则是生命成长。 中国教育沉疴已久。对“应试教育”、“功利教育”的指责也一直不绝于耳,亦包含本报对早已变异的奥数班现象的连年呐喊。然而,这问题太沉太重,至今,成千上万的孩子,依然生长于这看起来已固化的教育理念之下。孩子们的眼镜片厚了,心灵愈加脆弱,成长依然迷茫。 也许有家长会说,扯这些干吗!让我娃考上重点大学就行了。虽然我知道中国的大学办得并不是很好,但我还是要告诉学生,为了生存与发展,必须努力去考大学,在一个身份社会,大学文凭就是你一生的文化身份,“一本”和“三本”的利益含金量还是不一样的。当社会都在认可一个东西的时候,你不努力争取,在现实功利上可能会吃亏。 柳青说过:“人生的道路虽然漫长,但紧要处常常只有几步,特别是当人年轻的时候。”高中三年就是人生最紧要的三年。对于语文,我有十几年的高三教学经验,我认为考学训练是低技术含量的工匠活,几个月就够了,而知识积累、思维训练、精神涵养等等这些“内功”则主要在平时。语文成绩只是语文学习和人格训练的副产品,而且有“显性成绩”和“隐性成绩”之分,“显性成绩”是考试量化,“隐性成绩”则是生命成长,两者是相辅相成的,就像身高体重与身体健康,我们不能只管身高体重而不管身体健康。 我自知生存靠社会供养,回报社会能力有限,人微言轻,似乎也改变不了什么,但我又不想满足于无意义生存,总想给这社会留下点什么,我不知道自己会活到哪一天,因为年龄一到,血压老高,天天服药,似乎有很多书要读,似乎有很多事要做,似乎有很多文章要写,但工作及各种事务把人的时间撕成碎片,我感觉自己的人生也似乎被撕成了各种碎片。生命短暂,鲁迅说:“抓紧做!”但我能做什么呢?教书和读书写作似乎成了我生命最后的选择。我自认为40岁以前为了生存需要做了许多没有多少意义的事情:出书几十本,但都是速朽玩意儿;比起农民工,挣钱也算不少,但发现钱不过是一个不断在贬值的身外之物。我为自己的生命做了些什么?又能做些什么?而为自己的生命做事难道不也是为这个世界做事吗? 记得一句话:“死人的墓碑如果不立在活人的心中,那这人便真的死掉了。”如果有一天肉体消失了,精神还能留在这个世界上某些生命里面,难道不是生命的延续吗? 作为教师,教书是我的安身立命之本,我别无选择,只希望在学生的精神世界里延续一下我的生命,这在至高者看来,是多么渺小的一件事,因为一切都只是过程而已,谁也无法保证永垂不朽。但在我,又是多么看重的一件事。 仅此而已。 5 我希望给课堂灌注一点生气,给语文一双飞翔的翅膀,让学生在思想中学会思考与写作,让他们在把许多东西忘掉之后能够真正留下一些东西。 至于说到我对社会现象的批判、历史文化的批判乃至于对教育或者学校某些做法的批判,有家长认为是“牢骚”,我要说:“我不是屈原,我没有冤屈。”我有车有房,家庭幸福,儿子也有工作,有很多尊重我的同事和朋友。我也很感谢学校这些年来给我的包容和相对的自由,能让我做一个有尊严的教师,能够在一个很小的精神空间中影响这个社会,传达一种精神的能量,从而给学生带来一丝温热。我希望给课堂灌注一点生气,给语文一双飞翔的翅膀,让学生在思想中学会思考与写作,让他们在上了大学把许多东西忘掉之后,能够真正留下一些东西。 再从实用价值来说,批判是思想发展的必备素质,年轻人就要狂一些,该谦虚谦虚,该骄傲就得骄傲,因为谦虚是认可别人,骄傲才是认可自己,骄傲也可以让人进步。可当下的教育就是让孩子不断认可定论,记“标准答案”,把孩子搞得一点脾气都没有。许多孩子小时候活蹦乱跳,上学后渐渐变得呆头呆脑,小时候还像哲学家,爱思考大问题。越长大越世故、越深沉、越谦虚,其实是越来越失去自信。而自信正是人格核心。 我们只说孩子作文写不好,得不上高分,没有思想的作文怎么能够得高分。如果我们不让孩子去触碰大问题,不去关心社会,不去思考自己,不直面人生,如何能写出像样的文章。我们所想要达到的目标和我们采用的手段之间岂不是南辕北辙?而且,失去了独立思考能力,最后走上社会只能被人牵着鼻子走。 6 回头望,20多年了,我还在这个讲台上“活”着,因为我的同事和熟人里,从20多岁的青年人到40多岁的中年人,为教育“献生”的并不是绝无仅有;但还有些面对这种教育现状早就落荒而逃,做官或做生意去了。 从内心来讲,我是把这些孩子当我的孩子来教的,希望他们健康快乐地成长,虽然我做得不够好,但一直很卖力。我认为,教育是一个生命对另一个生命的影响,就此而言,教师最大的成功就是能够影响别人的大脑和心灵。打动学生,先要打动自己,说服学生,先要说服自己。为了孩子,我顶着压力探索课堂改革之路,为了孩子,我在上课的激情与浪漫中常常忘掉自己。我天生愚笨,又不会“巧干”,但我觉得,顺应外界不难,放过自己不易。对于语文教学,我觉得技巧并不是最重要的,“讲什么”永远比“怎么讲”要重要,在一个道德技术化的泛表演时代,总得有人冒傻气。 当然,作为一个教师,一定会有许多孩子喜欢你、认同你甚至“崇拜”你,但也一定会有孩子(或家长)误解你、反对你甚至“藐视”你,因为人的价值选择是多元的。在现有体制下,学生无法选择自己真正喜欢的老师,老师也无法选择真正适合自己的“可育之材”,一切全靠行政之手调配出的“缘分”。喜欢不喜欢都是“缘分”,对于学生而言,适合自己的好教师可遇而不可求,对于教师而言,也看是否碰上投合自己方法与理念的“有缘之人”。学生和教师都没有互相选择的自由。教材也很难自由选择,虽有选修课,但哪个学校真正让学生们“自由选修”呢?在一种别无选择的力量面前,教师和学生的思考也必须“体制化”。孩子们从小就被迫适应“二元话语系统”,要学会说“道德的语言”,不能说自己想说的话,要不断认识“语境”的厉害。 王富仁说:“只有真实的表达才会有健全的人格。”可在“经验世界”和“理念世界”的分裂中,孩子们只能在“听从外界”与“听从心灵”的痛苦选择中不断地陷入困惑与矛盾(我们文史教师们何尝没有矛盾与分裂呢?),孩子说话写作哪敢随便造次,在分数统帅一切的逻辑背景下,谁敢拿自己的命运开玩笑? 说这些,不得不交待,在中学,我是为数不多的追求个性的老师之一。我认为,思想只有经常保持自由的状态,才能具有勃勃的生机,但是,“教育意味着将一种观念加以强化从而忽略了那些‘缺席者’,面面俱到的教育,即便不是不可能,也已经失去了‘教育’的目的,教育者总不得不替受教育者作出选择(汪丁丁语)。”这就使教育成了一种“自由选择”的艺术。一种价值的被选择,意味着另一种价值的被忽略。要一个有具体风格与个性追求的教师,来满足无数个有个性追求与风格喜好的学生,不是一种奢望,也可能是一种强加。 我认为,人,不是人民币,无法让每个人满意。当然,人人都喜欢的“超人”型教师可能是有的,但至少我不是。在一些知识观点的表述上,我往往是本着心灵与良知的自由,表达对生命的敬畏与热爱。这些,我们的民族难道不需要吗? 中国教育沉疴已久。对“应试教育”、“功利教育”的指责也一直不绝于耳,亦包含本报对早已变异的奥数班现象的连年呐喊。然而,这问题太沉太重,至今,成千上万的孩子,依然生长于这看起来已固化的教育理念之下。孩子们的眼镜片厚了,心灵愈加脆弱,成长依然迷茫。 作为教师,对学生的影响不只是知识和语言,更多的是人格精神,身教重于言教。教师对于学生来说不仅是一种知识资源,更是一种精神资源、文化资源,教师是教育最重要的生产力。“学高为师,德高为范”不只是口号,更应该是一种实践。 回头望,20多年了,我还在这个讲台上“活”着,因为我的同事和熟人里,从20多岁的青年人到40多岁的中年人,为教育“献生”的并不是绝无仅有;但还有些面对这种教育现状早就落荒而逃,做官或做生意去了;更多的,作为精神意义上的“传道者”的教育生命已不存在,剩下的只是一个教育符号。因为活着需要一个凭借,逃避自由只是为了躲开生存的恐惧,而我在一个夹缝中还能“存在”,不能不说是一个安慰。 20多年来,眼看着我的同学们一个个成了各自小圈子里面的领袖,眼看着一个个年轻人成为自己的领导,被称这个“长”那个“任”,我很为他们感到高兴,当然也为自己感到自豪。因为在一个官本位的社会中,一个人“不上进”或“出不了头”,易被认为是“无能”。但我想,不管世界如何与你交换轻蔑,一个人总得看得起自己,珍视自己存在的价值,当世界在给你做减法或除法的时候,你得学会给自己做加法或乘法。在我看来,不管骑白马的是王子还是唐僧,也不管身高与影子是否成正比,我们总得面对这个神奇的世界。我只是想说,人总得守住点什么,仰望点什么。 7 我告诉孩子,要常想三个问题:我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这三个问题没答案,却最有意义,它能够把我们的生命引向高处。 最后,我想给“上访”的几位家长说几句话。 我不知是因为我的一些话语灼伤了孩子敏感的心,还是我讲的什么和你们从小接受的教育相悖,抑或是因为孩子学习不努力或成绩不好让你们焦虑。我深深理解你们的焦虑,在一个别无选择的教育现实面前,你们的焦虑其实也是我的焦虑,没有哪一个教师不希望自己的学生努力进步,也没有哪一个家长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学业有成。但是,我们是否想过,当毒牛奶毒大米问题肉问题菜等等不断得到曝光和关注的时候,有多少人关注过我们教育和精神层面存在的“食品”问题? 虽然你们反映问题解决问题的方式很简单,但我不会责怪你们,从内心来讲还心存感恩。我感谢你们,因为你们让我能够更好地反思自己的教育教学行为,到底是我错了,还是我们对教育教学有不同的理解?让我有了一次静下心来深入解读自己的机会。我的误区可能就在于,不是所有人都是同道者或能够理解你的价值追求,也不是所有人都具备解读常识的能力。但我清楚:盲人是不能给盲人带路的,以己昏昏,焉能使人昭昭?我爱每一个孩子,就像你们爱他们一样。他们其实都很优秀,有些能力卓越超群,常常让我感叹自己这个年龄时和他们的差距,只是在量化评价中他们的成绩可能并不如你们所愿。但你们想过没有,当一种评价体制只剩下一个刚性标准的时候,这对他们的心灵是多么大的伤害!难道一个健康快乐的生活不重要吗? 我告诉孩子,要常想三个问题:我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这三个问题没答案,却最有意义,它能够把我们的生命引向高处。我告诉孩子,生命本无意义,要找到意义,须有信仰,而信仰是一生的追求。年轻时要有功利心,年长要有超越心。人生要核算,加减乘除要计较,因为人生是开弓没有回头箭,每一步都要认真,人生的近目标和远目标要结合。我让大学生进班搞理想教育,就是为了让学生有人生目标。 我只是想真诚地告诉各位:教育就是成长,生命只是一个不断成长、不断完善的过程,每个生命都会成长,每个生命也会走向自己的成功,而成功也是一个过程,不是那么可怜。不要预支焦虑,生命需要开阔,观念需要解放,教育从根本上来说是为了解放人,不是为了限制人,教育也要遵循自然、自主、自由的原则。 孩子的生命是自己的,不是家长的私有财产,不要把孩子的成功和自己的面子捆绑在一起,任何人都不可能用他人的“成功”掩盖自己的失败,过强的意志很可能带来理性的错误,导致我们看不到更高的价值。 我知道有许多孩子会向家长介绍并转述我的观点,我不知道孩子是怎么转述的,我只知道许多孩子“文集”上记录的我的一些“语录”是错误的,或不准确的。 我推测,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希望孩子听话的家长因为孩子不再“听话”而迁怒于学校,我知道还有几位优秀的老师也有“被上访”和“谈话”的经历,说孩子竟然和家长辩论,要和家长讲什么“人格平等”,“道德地位与法律地位平等”,家长的地位受到了挑战。我要说的是:每个生命都会走向自己的反面;叛逆期和青春期是伴生的,难道“听话”就是评价好坏的唯一标准吗?孩子的独立思考、大胆质疑的精神难道不值得肯定吗? 要让孩子成长,不能只让孩子“听话”,还得让孩子学会思考。 当然,没有哪一种教育天然就是最正确的,只是在于人的理解和选择。我们要反思传统的教育,是否让生命充满使命感,而忽视了命运感?如何才能焕发这个民族的创造力呢? 说了这么多,我只是希望家长认识一个“人”和他的苦心,借此也谈谈多年来我对教育的一些思考和探索,和各位家长有精神上的互动与交流,也不希望家长把我看得多高。我只是一个普通教师,没有那么多头衔,也没有那些华丽的宣传标签,我只是不甘心仅做一个“经师”,更希望做一个“人师”,成为一个有思想追求的教育者,使孩子们自己把握自己的命运,自己创造自己的人生。 说得不对之处,欢迎家长批评指正。我对家长的监督和关心表示感谢,对家长的误会表示理解,彼此都不用遗憾。因为误会本是世界的构成部分,只要心是热的,观点不同可以探讨。 我也愿意成为各位家长的朋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