煮豆斋夜话

雨尘子

天朗气清，雨落幽燕。
大抵是习惯了在这样静默的时候让自己的思绪信马由缰吧，房间里总是安静的出奇，安静的徒生出一点点追忆，或者一点点凄迷，尽管窗外的雨已经淅淅沥沥的下了整整三天，似乎要把这样的潮湿充满整整一个夏季。
茶香慢慢湮染了整个空间，房间里就更静谧。我突然想，若是这个时候有朋友来与我相对，来细味这茶的芬芳，来与我一起静默这傍晚的时光该会有多好；若是这个时候有人风尘仆仆的推开我的房门，看着他满身的雨水，想着他定是一路喜悦着来在我的面前，来与我一起静默着享受夜的浓黑，来与我一起把这茶香保留到晨光微曦，该会多好。
想起父亲的时候，周遭依旧沉默。
我知道，父亲不会再来。但我相信，他的眼神他的笑意他的魂灵一定常来光顾他儿子的书房，一定是常常与他的儿子一起细细品味这明亮的茶汤暖暖的茶香，教他的儿子眼眶湿润却神情坚定，教他的儿子信守不灭的高尚的情操，然后，让涉世的步履稳健让爱意的神采飞扬。
那年冬天，雪下得非常大！没有人轻易出门走动，没有人。仿佛寒冷冻结了这个冰封了的世界，枝柯干瘦，寒鸦瑟缩，死了一般的沉寂。
日光灯的惨白充斥了整个房间，发出的些微的嘶嘶声让所有人心寒。我叫醒母亲：去叫醒我弟弟把灯换了吧！换成灯泡，感觉暖和些！母亲的眼睛里布满血丝，因为长时间守护父亲而不可以得到休息的我本来就坚强的母亲在这个时候让我这个当儿子的心乱成了一团麻，我感觉到了我的无能，我的脆弱。
抱着父亲，就让他枕在他儿子的臂弯吧！我想，这时候他一定很累，累得抬不起他的头颅，挪动不了他嬴弱的身躯了。这个时候。眼巴巴的看着这个将要离开我离开尘世的男人，我的父亲，我知道我不可以哽咽深怕我的颤抖惊醒父亲但心早已经碎了。我甚至变得不再理智，甚至变得歇斯底里甚至于满怀莫名的仇恨甚至是踉跄着跪倒在神佛的脚下，磕一万个响头那怕将自己的脑袋磕破长跪不起，也要企求神灵能让奇迹出现能来庇护我的父亲，让这个平凡却又伟岸的男人、我的父亲多留一些时日在这个世界，那怕用他儿子的生命换取父亲的平和与安康也好。然而，众神的眼影依然沉默，他们神性的笑意在脸上让我突然感觉恶心，感觉他们只是泥塑的玩意儿我的跪拜毫无意义，但顷刻间又生出恐惧，怕这样的念想得罪了神灵而让我的父亲也许会饱受冥界的磨难。
父亲昏沉沉的睡着，已经快有10个小时没有丝毫的反应了。我的脑海里一片混乱，神情倦怠却丝毫没有睡意，自己内心已经变得烦躁但动作却要轻微。人常说饱受煎熬那么我这个时候算是什么呢？人常说善有善报那我的父亲怎么成了这个样子？人常说夫妻恩爱白头偕老难道这句话只是人们可怜的奢望绝望的祝福？人长说好人一生平安难道我父亲从死亡线上救回众多的生命自己反成了恶人？人常说因果报应这又是什么样的因又是什么样的果？难道做为医生的我的父亲善待了他人的生命而这些反都成了他的罪过？我感到自己神志不清，满腹牢骚。
一定是我的泪水滴在了父亲脸上，父亲醒了。他惨白的脸上笑容却依旧灿烂。我甚至不能相信在饱受了一百多个日日夜夜病魔摧残的我的父亲脸上，依然能够看到这样一如往昔的迷人的灿烂的微笑，他的胸怀里究竟装着怎样的一颗博大、伟岸的心。我此刻已经觉得了我的浅薄了，在父亲的面前，我赶忙擦干眼泪，也用我的笑来面对，并轻声叫醒母亲，父亲醒了。
但父亲用虚弱的声音告诉我：“不要叫醒她，你妈妈累了！难为她了。”
“来，就我们两个人，我们说说话...”难道他还想和以前一样和他的儿子对话吗？我甚至是慌乱的点了点头，我发觉这时候我真的有些慌乱了。
“吃点东西吧！爸！你已经快20个小时没喝一滴水了！”我坚持，父亲的嬴弱让我心痛。
“呵呵！不用了！儿子！难道你还以为我现在还需要进食吗？还是让我们抓紧时间说说话吧！我们两个人交流的时间不多了，我真想能和你像以前一样，像朋友一样说说话呀...”父亲说话显然吃力，他吃力的扭头看了看吊瓶里鲜红的血浆顺着细细的管子流进自己的身体，笑着摇摇头。我的眼泪不争气的又溢出眼眶。
“不用难过，我生病之后，我们已经不至一次聊过关于我的病症，我是医生，我知道自己怎么了...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要难过嘛？想着这么多年以来我救治过的病人，有多少人是我把他们从死神手里夺回来的呀！看到那些病人健康的继续他们的生活，这也许才是我，作为一个医生的最大的快乐...”父亲的眼睛里闪着亮光，他的笑更加明亮。
“也许我不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多年来，我致力与疑难病症，无暇顾及家里，取得了一点成绩。我也曾经有过痛苦的抉择，也曾经深刻的考虑过值与不值，为了验证药品的药效，我只有自己亲身实践，用自己的身体来做实验。还记得那年夏季被毒蛇咬伤的人吗？从省城里回来的时候，他是已经被大医院宣判不治的病人了，被他家里人拉到咱诊所的时候，那人浑身乌黑，呼吸都散发着恶臭，我用40天不离左右的守护让他健康的走出诊所。事后我才告诉你妈妈，我是用自己做实验，把毒素打入自己身体，然后用我自己研制的药感觉疗效，再给病人实施治疗。你妈和我大吵了一架，但爸当时是快乐的，你能体验我的快乐吗？儿子！”我分明看到父亲的一丝得意，我认真的点点头。
“能认真刻苦的做自己喜欢做的事，能认真的做到一个人的本份就已经够了，大家对你的尊重和给你的认可就是对你最大的回报了！你喜欢书法，喜欢诗歌，我想，当你看到你的作品发表你的努力被大家认可，你是不是也感到满足和快乐了呢？！还记得90年我和你妈妈去部队看望你时，看到我的儿子在训练场上的表现，你知道吗？我和你妈真的很开心，尽管我们不忍心看到你受得那么多的苦，才去了一天就坚持要走。呵呵！告诉你一件事，你这些年发表的作品我都一一珍藏呢！我喜欢你的文章，很好！”父亲的笑像个孩子，我竟然发现，他起初吃力的说话此刻却拜年得非常流利，我只是点头，只是想多听听父亲的声音。
“知道吗！儿子，我一样热爱这个世界。我喜欢自然，不喜欢被束缚，多年以来，除了认真做好一个医生的本职工作，我养花、养鸟、养狗、养蛇，小到一只八哥，大到一只狗熊，这些自然界里充满灵性的动物，它们与我们人类亲和，我们的生存才变得有滋有味。我对死亡同样恐惧，但回想我在有生之年所做的一切，能认真的活一回，够了！用我的生命换回众多被病痛折磨着的人的生命，爸爸够了！你不该难过，应该为我感到自豪！”我哭了！我真的哭了！泪水将我的视线模糊，但我仍依稀看见父亲平静从容的微笑，在他的脸上！在他的眼里！
父亲的声音越来越低，已经没了任何气力。我想他还有话要对我说，还要对我说为什么他会把自己当成是儿子的朋友，来和儿子交流，来给儿子榜样。但他太累，他要休息。病房里灯泡发着微黄的光，显得些许的温暖，父亲的脸上也泛着少有的红色。
“我已经没有时间了，还有太多的事要做，但都没有时间了。我还有80岁的老母亲在这个世界上；我还有很多药方没有亲自实践；我甚至没有留下一分钱可供你们消受，只留下了几大柜子书籍。庆幸的是你的弟弟和你的妻子已经可以继承我的事业，我很满意我的两个弟子！但你却要答应我替我仔细赡养你的奶奶到百年，还有你的母亲..”父亲有些激动，他的嘴角微微颤动。我擦干眼泪，郑重的点点头。
“好了！我没力气说话了，儿子，躺在你怀里真的感到幸福！爸爸无所求了！记住：不要难过，我走的时候，与我轻松道别！...”父亲的手努力的动了动，但还是没能举起来。我抓着父亲的手，就这样握着父亲的手，静默着看着父亲的笑，在两天之后，我，与他道别。
夜已经很深，雨依然在下。我燃着烟卷与父亲相对。这是我的习惯，父亲的遗像前我是从不燃香的，只点一只烟卷就足够了，这是父亲喜欢的。
依然是茶香，在我的房间，依然可以想像我父亲从容灿烂的笑意，他将我的人生点亮。
“* *！半夜了，睡觉咯...”窗外，我87岁的奶奶一定心疼他的孙孙了。我忙应了一声，拉上窗帘。我知道，奶奶这时候一定也不曾休息，她亡故的儿子我的父亲就是今天的生日。

　　
2007年旧历5月初2日于煮豆斋
[ 本帖最后由 关中子 于 2008-9-10 14:41 编辑 ]

关中子

好!!!谢谢支持"原创/收藏"版!!谢谢支持社区发展!!!!!!!!!!!

雨尘子

怀念父亲！

东城舍人

深深的思念！

关中子

温泉

清明奠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