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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经意间父亲离开我们已经九个年头。岁月的流逝非但没有模糊我们的记忆,反倒让父亲的身影越发地清晰可触了。正所谓空间的距离可以引发思念,而时间的距离可以让这种思念历久弥新。
印象中,父亲永远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这种沉默,或许源于他出生和成长的环境,或许因了他生活和工作的重负罢。父亲出生于四川宣汉县厂溪乡一个最边远的山村,一个小地名叫“黑石寨”的地方。那儿远离城镇的喧嚣,东、北面分别与万源罗文镇、花楼乡为邻,西、南面分别与宣汉新华镇、厂溪乡相连,距四个方向的场镇距离均有四十华里左右的山道。父亲早年离乡,求学于达县、宣汉等地,中师毕业后返乡当上一名农村小学教师,开始了他平淡无奇又含有些许悲凉的乡村知识分子的人生之旅。
父亲是一位十分勤勉、非常敬业的人。在我们那样一个幅员宽广的乡镇,那时候全乡十二个村几乎全部不通公路,不通电,除了位于乡场的中心校外,父亲几乎在所有的村小都任过教,其工作的艰辛可想而知。在山里,至今人们还管老师叫“先生”,父亲算得上一个“大知识分子”了,倍受人们尊重。他也深知教师这一职业的份量,时时处处表现出一介儒雅宽厚的先生风范。春夏秋冬,寒暑相易,诲人不倦。粉笔过早地染白了他的鬓发,油灯带给他双眼的昏花。父亲就象一支烛,点亮一颗颗求知若渴的心灵;父亲又象一座桥,拽着一个个山里娃走上通往山外的道路。
父亲是家里的顶梁柱,他那单薄的身躯永远撑起一片蓝天,即使泰山压顶也绝不退缩;而家又是他停泊憩息的港湾,即便经风见雨也不言放弃。常年在外工作的他,总不忘尽一份为人子、为人夫、为人父的责任。那时候上有年迈的奶奶、下有六个年幼的儿女,家庭的重负全凭母亲一人操持。母亲没有文化,在常人看来似乎与父亲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但他们对于家的认知和情感却有着惊人的默契。每到周末傍晚时分,父亲上完最后一节课,批改完最后一本作业,总是在我们期盼的目光中出现在村口。父亲回家的时候是姊妹们最欢心、最幸福的时候,一来是可以打打久痒的“牙祭”,二来是感觉一种精神的支撑。但是在那个只讲工作、不讲人性的年代,父亲的举动无疑会触怒一些足以决定他命运的人们。于是,父亲的工作便不断的由一个村调到另一个村,一次比一次离家更远。倔强的父亲居然没有表示出任何抗争,不管山高路远,不管刮风下雨,照例在我们望眼欲穿的周末回到我们身边,照例要在星期一早上的第一声上课铃响之前站在教室的讲台上。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初是一个生活尤为艰难的时期,集体生产分配给每家每户的粮食尚填不饱肚皮,更不要奢望什么鱼、肉之类的东西了。尽管如此,勤劳的母亲每年仍要养一头半大不小的肥猪,年底宰杀后“购留各半”,除去上交国家的那一半外,剩下的一半要供全家老少享用一年。父亲每周回家,必得用菜刀切下一小块腊肉,用柴火烧过,用清水洗过,切成薄薄的肉片,和上一大锅土豆丝、白萝卜之类的蔬菜,就成了孩子们难得的佳肴。一家人围上桌,孩子们迫不得待地争抢,舔嘴哒嘴地吃着,而父亲、母亲却在一旁怔怔地盯着,仿佛在欣赏自己的“杰作”,竟然忘记了动一动手中的筷子……
生活最为困难的时候,村里人总会设想出一些法子来渡过难关。我们所居住的地方地处大巴山腹地,漫山遍野生长着青青的葛藤,葛根则是一种富含淀粉质的可以食用的东西,但常常埋藏在地下一米多深的红石谷层下,愈往下愈粗壮,取之不易。每天,那些精强力壮的乡亲们扛着锄头上山挖葛根,收获颇丰。父亲看着眼红,抽个星期天也进山去,可那生就不是一般劳力所能企及的,父亲一介书生,单薄的身躯怎能有大的斩获?白白辛苦了一天的父亲沮丧地坐在火儿坑边吧嗒吧嗒抽闷烟,脸上布满了乌云,让人生出丝丝怜悯。父亲用实践验证了那句“劳动是人的第一需要”的真谛。
照现时的人看来,靠父亲那点微薄的薪水和母亲那些繁复的体力劳动,能够将六个儿女拉扯成人极属不易,而要把一个个培养成对社会有用之人简直难以想象。为了供儿女读书,父母省吃俭用,东揍西借,待到一个又一个孩子取得了高中以上学历,早已是债台高筑了。
生活的重负压得父亲喘不过气来,陪伴他的多是内心的忧愁。尽管这愁绪没有明显的表露,但对于初喑世事的我们明显能够体会。父亲也有最为高兴的时候。记得我小学五年级参加全乡的作文大赛,居然得了个满分第一名,父亲轻轻地拍拍我的头,一句话也没说,但我分明感觉到他心底的喜悦;上初中时我入团的那一天,父亲竟然诗兴大发,题诗相赠,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父亲虽然身为老师,但他很难得过问儿女们具体的课程。他象一头牛,身体力行地牵引我们去摸索做人的道理。他教会了我们对事业的倔强和执著,对生活的乐观和豁达,对逆境的傲视和无畏,对名利的宠辱而不惊。有一年仲夏,为了给我们凑齐书学费,父亲母亲商量,决定将家里唯一的一头大肥猪拿到乡食品站去出售。由于山高路远,酷暑难当,雇请的两个劳力将肥猪搬运到乡场时,早已是奄奄一息了,食品站固然不会收购。父亲忙找来一位屠夫,就地将那头猪宰杀,当街出售。烈日下浑汗如雨的父亲,全不顾什么“斯文扫地”之类的窘态和尴尬了!
父亲渐渐老迈,背也明显地弯曲了。临退休前,父亲终于被“照顾”回到自家所在的村小任教,直到结束他三十余年的教龄生涯。退休后的父亲总是闲不住,成了乡亲们眼里典型的“烂贤惠”。大凡村子里谁家有个红白喜事,他总要去帮忙张罗张罗,写写画画;每逢春节,他总是热心地为每家每户写春联,来者不拒,乐此不疲。
父亲的一生最为辉煌的是他的晚年。他倾其所能,做成了在本村历史上最为辉煌的三件大事:他利用在外工作的子女的关系,跑水利局、跑电业局、跑农业局,争取到一个个项目,一笔笔资金,开通了自来水,拉通了照明电,建成了护河堤。就在他四处奔走,为修建与山外连接的村道公路时,更为确切地说是在公路开工的炮声中,他的生命戛然而止,因脑溢血突发而结束了他的又一个梦想。
我常常想,父亲就象一棵树,儿女们则是这树上生出的枝丫;世上的父亲千千万,每一个父亲表达爱的方式也各不相同。有的如奔腾的江河,爱得轰轰烈烈;有的如涓涓的小溪,爱得润物无声。但不管以哪一种方式表达,父爱总是令人感动,让人终身受用的感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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