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海燕：《对联：我们能为她做点什么？》（户县楹联培训讲座讲稿）

代总统

对联：我们能为她做点什么？

严海燕

各位领导、各位老师：大家上午好！

首先，感谢户县宣传部、教育局和上林苑诗词楹联学会给我此次讲课机会，感谢在座的各位放弃宝贵的休息时间，冒着严寒和雾霾前来听课。

尽管自己不擅长撰联，也不擅长讲课，但接到李副会长邀请的时候，我几乎没有犹豫就答应了。

原因有二：一是户县的诗词对联工作搞得风生水起，闻名遐迩，值得我学习和关注。二是我曾申请了一个教育厅课题：《陕西当代楹联研究》，其中楹联教育这一块，拟以户县中小学为考察对象之一。与户县的老师们直接见面，分享你们的经验和喜悦，是我由来已久的愿望。

今天，我不准备过多重复对联常识，而是想从对联文体学角度，提出一个比较大的话题：对联：我们能够为她做什么？

对联，既需要增加新作，同时也需要研究旧作。

就像小说一样，既需要茹志鹃、贾平凹、莫言来写小说，也需要茅盾、费秉勋、朱向前来发现他们、研究他们，看看作者及其作品能够对文坛、对其他作家带来哪些启示。

对联，我们既要试写作品，同时不妨思考一些问题，学写一点文章。

广义的对联文体学，至少包括对联理论（学术）、创作和教育三大板块。下面，我们分别讨论。

一、对联学术

这里所谓对联学述，包括对联基础理论、对联史、对联文献、对联民俗等。

能否做好对联学术研究，并不取决于作者身份。坦率地讲，当下的对联学术，其中不无泡沫。我们中小学教师不该妄自菲薄。

学术不是常识。无新意，无新角度，无新材料，则与学术无缘。

1、对联理论

例如，《联律通则》第二条规定“词性对品”。所谓“上下联句法结构中处于相同位置的词，词类属性相同，或符合传统的对仗种类”。

“品”，类别或者性质的意思。制订者以为用一个古汉语词，就可与此前的“词性（类）相同”的表述方式划清了界限。果真如此？  

楼外是五百里嘉陵，非道子一枝笔画不出；

胸中有几千年历史，凭卢仝七椀茶引起来。

——重庆嘉陵江功夫茶楼联

这是副词对动词。

非妍非丑，亦诗亦文，材不材兮一女子；

尚古尚今，且学且教，有骈有散满床书

——于雪棠自题小像联

这是数词对形容词。

“宽对”的情形还有几种，其共同点是：均超出了《联律通则》所提及的种类范围。

属于联律的，还有一个平仄变格问题：平仄不相间。可参阅《对联文化研究》总第19期李文郑、时习之、严海燕的论文。

听鸟说甚；

问花笑谁。

——昆明西山华亭寺联

义胆忠肝，六经以来二表；

托孤寄命，三代而后一人。

——陕西岐山五丈原武侯祠联

2、对联史

关于中国第一副对联，目前有各种版本。其中，纪昀所谓五代后蜀孟昶“新年纳余庆；嘉节号长春”最为基本。

2011年1月12《新民晚报》报道：上海楹联学会等单位主办的中国对联探源暨陆云在对联发展史上的地位全国学术研讨会在松江举行。“众多与会学者都认为对联起源于晋代，而晋代松江人陆云是中国对联这一文体的开创者”。

其实，常江先生早在90年代即提出对联起源命题上的“晋代说”。“（荀隐）日下荀鸣鹤；（陆云）云间陆士龙”是例证之一。

就会后公开发表的几篇“优秀论文”看，从中很难找到新观点、新材料。

浙江“嘉兴在线新闻网”2011年4月29日报道题目：《陆云会荀隐：对联或源自海盐？》，副标题：《<海盐对联存录>发行暨对联探源座谈会昨在海盐举行》。

《现代快报》2010年2月14日报道：南京市楹联学会负责人认为“历史上最早的春联出自南京”，即刘孝绰“闭门罢庆吊，高卧谢公卿”。

资料：《名媛汇诗》载，孝绰罢官不出，为诗题于门曰：“闭门罢庆吊，高卧谢公卿。”（其妹）令娴续云：“落花扫仍合，聚兰摘复生”。

还有其他说法。

生存讲利害，学问唯求真。明代王阳明《传习录》：“夫道，天下之公道也；学，天下之公学也”。后有“学术乃天下公器”一说，即不独断，不杂私欲，不掠人之美。

3、对联文献

例一：孟昶所题桃符的常规版本是：“新年纳余庆；嘉节号长春”。

但据龚联寿先生称，他查过《蜀梼杌》原文，发现孟昶所题桃符是“新年纳余庆；嘉节贺长春”。

例二：李景宁撰文《户县明清两朝宗族楹联集锦 》

五车功名在吾舍；一船利禄任仁得。注：（明）户县渭丰镇定舟村军籍李氏家族中堂楹联。

望出京兆；姓启扈国。注：（明）户县苍游镇陶官寨扈姓宗祠楹联。

总之，对于对联文献的整理，应以保存原貌为原则，不得随意改动。套用文物修复的说法，即“修旧如旧”。

4、对联民俗

对联民俗，即对联在民间的实际生存状态。

“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例如，《关于2012年西安及家乡春联的小调查》。我通过“田野调查”，发现了春联变迁的特点和问题：

1、机制代替了手写；

2、装饰代替了素面；

3、守制联面临消亡；

4、城市家庭张贴春联者增多；

5、内容和书法上的同质化；

6、文体问题依旧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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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联“追怀长远一片心”，当为“追远长怀一片心”之误。书写者可能不谙“慎终追远”的传统提法。

二、对联创作

1、用心体味

（1）以近体诗为基础：凝练性、想象性与诗意

半枝秃笔能扛鼎;

一片丹心不染尘。

——赵云峰自题联

三千丈彻夜烟花，预演新猷多美景；

九万重喧天锣鼓，不容青帝误春风。

——徐熙彦题元宵节联

风月最相宜，我欲弄舟，划开秋水千重碧；

桑榆犹未晚，谁同登塔，撷取一片夕阳红。

—— 苏振学参加杭州雷峰塔征联大赛获奖联

（2）骈文句式的加入：简单的句式组合

天地一完人，文武才情忠义胆；

古今几夫子，英雄面目圣贤心。

—— 湖南湘潭关圣殿联

事到万难，必须放胆；

理无两可，总要平心。’

——清代陈纪善格言联

不合时宜，唯有朝云能识我；

独弹古调，每逢暮雨倍思卿。

——清代严问樵挽妾联

以上分别是诗诗组合句（五七）、骈骈组合句（四四）、诗骈组合句（四七）。

（3）词、曲、散文句式的加入：复杂的句式组合

九万里南天鹏翼，直上扶摇，怜他忧患余生，萍水相逢成一梦；

十八载北地胭脂，自悲零落，赢得英雄知己，桃花颜色亦千秋。

——代小凤仙挽蔡锷联

仗剑从戎做干城，忠心不易。军声在淮海，遗爱在江南，万庶尽衔哀。回首大好河山，永离赤县；

挥戈返日挈樽俎，浩气尤存。无愧于人民，有功于天下，九原应含笑。伫看重新世界，遍树红旗。

——张伯驹挽陈毅联

问古邑人文何厚？将史书缓缓翻开，孝为注脚；
叹今时事业之兴，循大道悠悠探去，义是源头。

——卜用可题孝义联

诗心得书香金石所熏，每发奇声，唐宋之间，后主谪仙车并驾；

词笔因国恨家愁而老，渐成别调，苏辛以外，清奇婉丽自一家。

——徐熙彦题李易安联

亦可参考拙著《对联通论》第四章第一节第三部分“学习与借鉴”。

2、注意避忌

例一，一代兴亡观气数；千古江山傍庙貌。

出自二月河多卷本长篇历史小说《乾隆皇帝》。实为清代学者谢蕴山所题“一代兴亡关气数；千秋庙貌傍江山”之改写。

例二，苇编秦汉无双士；信史中华第一人。

茅盾文学奖获得者熊召政题司马迁祠获奖联。对它的分析，可参考《长安联苑》2012年第二期、第三期相关文章以及我所写的编者按。

3、不断实践

（1）单句联、双句联以及多句联

对联的学习离不开练笔。可从单句联，即模仿近体诗的五七言开始，进而尝试双句联的写作。近十年联界赛事盛行多句联（三句联以上的长联），有基础者亦可涉猎。

（2）我的的教训和尴尬

专注理论，较少习作，一旦有事，或敬谢不敏，或勉强命笔，他人有怨，自己有苦。

七层云路筑成。回头岁月如歌，幸使万民福有地；

千禧朝阳升起。放眼前程似锦，总同四海乐无涯。

贫家护养终生，多方感佩! 蒙泽濡勉力，清英三子自豪。苦尽甘来，却闻血泣蓝田玉；

病褥缠绵五载，无限唏嘘！纵侍奉悉心，痛楚百般难替。室空鹤渺，愿得魂升解脱天。

3、专题研究：“现象写作”

（1）对联界尚未形成多元化的创作格局

与诗词界相比，对联界多元化的创作格局尚未形成。“命题作文”、“材料作文”式的对联创作依然占据主流。这固然与对联与生俱来的实用性有关，也与对联界对“文学”的理解有关。诗意、华美、和畅、气派，因为符合大众审美要求而大行其道。

（2）为什么要推出“现象写作”

编辑《长安联苑》2012年第三期时，我在 “联作”板块下特设了“现象写作”专题。质木无文不是文学，软媚不真也不是文学。“现象写作”是自主写作，既不是为了参赛得奖，也不是为了配合他人；不是等人出题，而是自找素材。“现象写作”是真实写作，在社会转型、生活方式急剧变更的当下，我们的镜头不会矫情地忽略惊喜与和谐，更不会刻意地回避矛盾和困惑。

总之，“我们无法若无其事地去充当旁观者，无法接续虚假浪漫主义的不良传统。我们深感自己有责任、同时也有权利放弃一切先入为主的东西，亲自跟踪和记录转型时期普通人的生存、各种文化的处境以及诗意的变迁，就像贾平凹的小说《秦腔》和余光中的散文《听听那冷雨》那样。”

需要指出，“现象写作”只是一种实验行为，她无意干预任何组织、任何个人的创作自由。

“现象写作”仅仅办了一期，就因我的辞职而实际中断。就已经发表的作品而言，多白描而少精致，此为缺憾。

例一，陕西的母亲河：渭河

“丽日灿南门，渭水流金，秦川焕彩，万里春光燃圣火；雄风惊胜地，古城昂首，奥运燃情，千年龙气毓精神”。这是2008年春节西安城门征联获奖联之一。其中，“渭水流金”一句属于藻饰，可以理解。但真实的渭河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呢？《西部大开发》（2008年第1期）发表过一篇调查《直击渭河》，指出：“‘上游水干了,中游污染了,下游淤积了’。这是我们现在看到的渭河。”我暑期乘车经眉县境内渭河大桥的时候，看到的是：“河床有四，流水占一。余者实荒唐，或是草丛或玉黍;清澈西来，泥污东流。中途遭劫掠，他思拦水你思沙。”

例二，农业社会里最美最自然的风景画：雁阵和昏鸦

“春溢长安，龙舞三秦红日艳；花围浐灞，雁回八水碧云晴。”这是西安商报2012年春联书法大赛获奖联。我不知作者所写，是一种真实记录，还是一种诗意化的表现而已？由于温室效应、地表水源枯竭、滥捕滥杀等原因，大雁似乎由候鸟变成留鸟了。美丽的“人字形”，凄美的叫声，不知自何时起，已离我们渐行渐远。“冬暖何须南向飞？更何况湿地难寻，人心叵测。雁阵属昨天，候鸟已非我；树稀哪有窝来垒？又承蒙化肥入土，农药沾禾。乌情为异类，孝心却比人。”我甚至还为此写过一篇随笔：《一个传统文学意象的现代命运——关于大雁的一点随想》。

例三，福兮？祸兮？转基因食品

世界越是容易被改变，科技就越是自我膨胀。近五年来，食品安全的噩耗一直在刺痛着老百姓的神经。三聚氰胺奶粉（2008年）、一滴香（2010年）、地沟油、瘦肉精（2011年）、皮革胶囊、塑化剂（2012年）等等，层出不穷。官方灭火队式的监管，总是跑不过媒体的不断曝光。但有一种食品甚为较特殊，这就是政府斥巨资研发、其内幕讳莫如深的转基因食品。今年，利用中国贫困儿童进行转基因试验的“黄金大米事件”真相在美国曝光，在铁一般的事实面前，国内有关机构被迫改口认错。对此，我们很难说这是“胜利”还是悲哀。亚当·斯密说：“我们的晚餐并非来自屠宰商、酿酒师和面包师的恩惠,而是来自他们对自身利益的关切”。在食品安全问题上，我们同样不寄希望于商人“道德的血液”。但对于官方的公信力、专家和媒体的良知，我们却无法漠视。都七、八年了，我们该指望谁，叫停湖北等地规模化非法种植转基因稻米、玉米？指望谁在超市的转基因木瓜、转基因西红柿、转基因甜椒、转基因核桃等食品上面，做出转基因标识？

联1：

播异种者不自食,吃特供者不得食。玄机莫问询，好果子专留小白鼠；未觉察时似猛虎,被觉察时装驼鸟。天眼叹关合！毒红花正满大中华。

联2：

甚矣费沉思！欧盟屡阻，中华不拒。急忙忙资斥百亿赶山姆，全不顾虽含高利，难虞高险；幽而寻本质：生物乱伦，僧侣杀生。昏惨惨泪流两行问世尊，凭什么因种一人，果报众人？

以上所作，因为诗意的缺失，读者可能会产生审美上的不满足感。

事实上，这也是困扰我的一个问题：当美丽的“乡土中国”在强势的推土机前被迫提前并加速消亡的时候，我们能否找到一种既保留诗意，又不悖现实的诗联写作方式？

三、对联教育

1、回顾

上个世纪90年代以来，中小学教材逐步渗入了对联内容；同时，江西新余花鼓山煤矿中学、湖北黄梅一中等学校率先开设了对联课程。进入21世纪后，教育部颁发了新课标，树立了大语文的理念。2004年，全国高考、中考语文试卷同时有了对联内容。近几年，中考基本坚持，高考则时考时停，且各地情况不一。

80—90年代，在大专院校进行对联教育的有余德泉（湖南）、张志春（陕西）、张月中（河北）等人。新世纪以来，正式在本科生中开设纯对联课并计入学分的有陈丽荣（云南），开设诗联课并计入学分的有严海燕（陕西），开设诗词曲赋联课并计入学分的有刘卫平（陕西）等人。

据统计，2002-2011年间，以对联为主要或相关题材撰写硕士学位论文的人数较多，目前可以找到名字的就有30人，涵盖文学、教育学、历史学、农学四大类，11个二级学科（专业）。（参看《长安联苑》2012年第三期）

社会上的对联教育，前二十年基本是函授、刊授的时代。新世纪以来，网络对联教育异军突起且势不可挡，“中华国粹网”、“联都”网上的对联学校是其中的佼佼者。此前对对联不甚了了，通过网上学习而联艺大进，乃至超过对联同道的不乏其人。

2、外行话

户县的楹联教育基地建设工作颇有成效，在全市乃至全省可谓首屈一指。人民路小学、两营小学是市级小学基地，石井初中是市级初中基地，户县四中是省级高中示范基地。这里无疑凝结着各位领导和老师的汗水。他们不仅教孩子们诗联格律，更培养他们的审美情趣，强化对民族文化的认同。

从前有句俗话，叫做“家有五斗粮，不做孩子王”。猜测其中的意思，一是孩子小，不懂事，要让孩子、家长乃至社会方方面面都满意，很不容易，辛苦付出自不必说，有时还要委屈自己。二是中小学重在打基础，而不是出成果，学生们几年一个轮回，似乎永远不需要提高，只要一届接一届的普及，老师们多的是循环感和孤独感，缺少的是提升感和成就感。

在中小学开展楹联教育，必然会遇到成人教育所没有的问题，其中就包括普及辛苦，而提高无暇。而且，即便是普及工作，也有一个领导能否支持、同行能否理解的问题，因为这毕竟需要挤占时间。在现阶段，考察素质教育与应试教育，前者是软指标，后者是硬指标。

户县领导重视诗联教育，这是一个得天独厚的优势。我们应该珍惜它、利用它，争取建立更多的诗联教育基地，配备一定的人力，添置必要的资料和设备，使对联教育活动能够持续化、常态化。建议户县出一套适合学生实际的分级教材，并正式出版。

辅导老师有两个任务：第一是辅导，即传授和引导；第二是“下水”，即创作和研究。

诗联教育是可以一起进行的。“新年纳余庆；嘉节贺长春”这是一副对联，也是一联诗句。“新年纳余庆”是特拗句。

鉴于中小学生的心理特点，我们不赞成老师在辅导和修改习作时，对其习作做成人化、单一化处理。

辅导老师还要勇于“下水”，亲自实践，不能满足于照本宣科，自己却没有对联创作和见解。

辅导老师应该“教今”、“知古”， 尤其是高中老师，建议学习平水韵。

今天的讲课就到这里。拉拉杂杂谈了许多，也不知对大家有无用处。下面，将转入互动阶段，欢迎大家提问。

                                         2012-12-15

附：基础知识解答（另文附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