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滦州古城的细节》获全国征文三等奖

赵丰

滦州古城的细节

赵 丰

对于滦州，我是陌生的。因此，当一个朋友在电话里告诉我他在那儿开了一个卖衣服的小店，并热情地邀我去玩时，我才动了心。动身的前夜，我站在地图前，凝望着那个标志着滦州的小圆圈，大脑却是一片空白。不像对其他城市的想象，譬如北京，是天安门；哈尔滨，是冰灯冰柱；杭州，是西湖……于是打开电脑，查阅关于它的资料。由此知道了，古时的“夷齐让贤”、“老马识途”的典故以及“两家相争只为墙、让他三尺又何妨”的仁义佳话出自于此地。我是一个怀古的文人，因此对这趟旅行便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这样，我就有了我一次身赴滦州古城的机会。

2008年年6月26日下午五时许，我刚从班车上下来，就看见朋友焦急地守候在雨中。一看见我，他的脸上显露出一幅温暖的笑意，像一缕突破雨雾的阳光。他的微笑对我来说，是滦城的第一个细节。坐在他的车上，我才知道，因为班车误点，他已经在车站等候了一个多小时。

用过晚餐，朋友驾着车，带我阅览着古城的夜景。小车，裹着夏夜的热风，还有我滚烫的心在城区穿梭。滦州古城的夜景不错，各类建筑物在绿树的掩映下，呈现出色彩缤纷的景致。朋友见我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城区的夜景，就不顾劳累，放慢了车的速度，带我绕城一圈。他向我介绍着他所耳闻目睹的滦州的历史文化和适合风情典故。他说，城里有许多历史遗迹，譬如残垣断壁的城墙，破败修复的县衙，还有滦州八景。渐渐的，一座古城的脉络，在我的眼前清晰起来。

我是一个情钟于山水的人。智者乐山。虽然，我不敢以智者自称，但依然向往智者的光辉。于是，第二天一大早，朋友带我去了位于城南1.5公里之处的岩山。岩山虎踞，为滦州八景之首。那裸露的岩石形如卧虎。山顶有一塔基，朋友告诉我，原来这座塔以绵石砌成，为青砖结构。塔高20米，分13层，三角形，面南背北。正面有石刻楷书“文峰塔”。左面刻“冲霄汉”，右刻“凌云梯”。塔各节角挂铜铃。清嘉庆十六年（1811），代理知州朱高樗思想迷信，以“岩山似虎踞，塔似虎角，若留此塔，于滦不利”为由，强行将塔拆掉。10年后，道光元年，黄克昌署滦州，重修此塔。百多年来，文人雅士，往来过客仰其名登山观瞻者颇多。只可惜，那个塔毁于1976年7月28日的唐山大地震。一节塔基，只是一个细节。然而，我依然感受到一座完整的塔的气息，还有，它在面临灾难时的呻吟声。

一座城市的美，在于它内部蕴藏的精华和沉淀。滦州就是这样一座有着厚重文化底蕴的古城。它是历史遗留下的一朵旷世奇葩，是一部反映中国古代百姓生活的历史与文学相融合的巨作，是无数多情诗人畅情抒怀的灵泉，是无数游人梦魂萦绕的圣地。

一个城市，是由诸多的细节构成的。它的魅力在细节的映衬下，才会显得真切、动人。细节，犹如大地上的一株株植物，离不开土壤的培育。朋友自然还有他的事情，而我更喜欢一个人的行走。于是，在滦州的几天里，我孤身在古城游荡。

老子说，“天下难事，必做于易；天下大事，必做于细”。在我生命的进程中，老子总是为我指点迷津。因此，每到一个地方，我总习惯性地留意它的细枝末叶。总是在领略了许多细节之后，我才会说：哦，那是一个美丽的地方。现在，我踏上了滦州的土地，我要淌过细节的长河，从客观的角度来审视它了。

整个滦州古城是一片由极具特色的古民居汇成的灰色的屋海。灰色的古衙门楼、灰色青砖砌成的墙垣、灰色青条石铺就的路面、灰色的檐瓦、灰色的古城墙、老头灰色的衣帽……灰色是最具普适性的颜色，可以搭配任何一种颜色；灰色是一种最简单的色调，正是因为毫不张扬，所以历经岁月的磨砺和冲刷之后，才不显得颓废和残破。走在街上，我恍然是畅游在海的怀抱里。古城的街道有好多条，条条相通。不时的，我会听到一声深沉的“买——锭子——锅魁——”的声音，回头望去，我却只抓住了巷子尾的一抹灰色的影子。正当我迷惑不解时，那声音忽又从我身后传来。这时，我才看清了，一个紫丁香一般美丽的少女的面影。

通常，我不喜欢城市的氛围。我羡慕梭罗的瓦尔登湖和布封视野里的动物世界，幻想如斯蒂文森那样孤身苦旅，在乡野的磁场中旋转自己的的魂灵。对于高楼大厦和水泥街道，还有车水马龙的景象，我是用皱眉的方式来表达对它的排斥的。但是，在滦州的日子里，我能孜孜不倦的穿行在古城的街巷，完全是因为那些独具个性的细节之美。在细节的氛围中来感受一座城市的个性特征，足以令我浮想联翩。

古城的建筑风格是一种朦胧的美。也许是这里的每一条街，每一个院落，每一间房子一色的古色古香让人产生了错觉。其实仔细看，它们各有各的风情：肥肥瘦瘦、长长短短。犹如长短句一般，繁复中见别致，玲珑中显精巧。叩开古街巷一扇扇厚重的双扉兽环木门，无论是张家大院，还是孔家大院，那恬淡雅静的亭台楼榭，那一窗疏影映出几枝素竹，那砌工精湛的花台、花园和葱茏的古树名木，以及回廊和画宇下的笼中画眉，组成了一幅幅声色俱佳、动静和谐的立体图画，给人以无尽的遐思和审美愉悦。

　　走进那个几乎已看不出旧时模样的衙门，仿佛仍能听到历史沉重的足音，还有回荡在历史天空中的杨三姐凄苦悠长的吟唱。就会逢着一个丁香一样结着愁怨的姑娘……

滦州人都知道一个这样的故事，清朝年间，在滦县城内东街住着两户人家，西家姓吴，东家姓霍，两家中间是一道火墙。吴家出身绅士，霍家在朝为官。这年，吴家想盖新房，拆掉一段墙，霍家不允，引起一场官司。知州受理此案，得知两家都不好惹。晚上，知州来到霍家，劝霍家给他父亲去信，寻求办法。过些日子，霍父来信说“两家争吵为堵墙，让它三尺有何妨。万里长城今犹在，哪见当年秦始皇。””霍家拿信给知州，表示尊父命，让出三尺给吴家。知州到吴家，说明了霍家的决定。并说：“人家让出三尺，你们也让出三尺，留个胡同方便百姓，可否？”吴家欣然同意，于是吴、霍两家中间留下了六尺宽的胡同，知州将其命名为“仁义胡同”，并制匾悬挂以教后人。

这是滦州漫长历史长河里的一个细节。但是，这个细节，却彰显了一个民族的精神。我如何不为之敬佩？

阳光，一览无余地披在滦河路一棵绿树的身上，高高矮矮的枝条，纷纷向阳光伸出眷恋的手臂。阳光因树枝而显得晶莹，树枝因阳光而显得玲珑。绿树和阳光，天地造化的神秘在滦州古城达到和谐。我甚至听到它们彼此都在幸福地呻吟。这是上帝赐予滦州神话般的细节。寓言大师足以在其中驰骋丰富的想象力，哲学家会歪着头说：哦，阳光和树都是有思想的。
    滦州的绿地不是很多，但是进入我视野里的几处绿地，绿得很有层次感，不同的绿色呈块状铺陈，深绿浅绿墨绿嫩绿……宛若理发师的剪刀，那样轻轻地一挥，就留下一幅幅杰作。阳光来了，蝴蝶来了，小鸟来了，初春，也应该有风筝在它的上空飞扬。在时代广场和文化公园，我看见了一对情侣，或者两个老人，再或者是怀抱婴儿的母亲……在不同的心境下，坐在那儿小憩。我穿过几条街巷，看见大街上、公交车上的每一句广告词，都彰显着人性的关爱。市区路标、街牌及门牌、店铺的招牌设计，简约素雅，文秀淡泊。人行道上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石，小巷里的一栏一雕、一径一庭，也显露出细节的优雅。

在仁义胡同的一座民居前，我止住脚步，凝视着一枝伸出墙外的花枝。六月里，它正张扬着妖娆的花朵。一袭淡淡的香，从花瓣中细细地渗出。一只毛色非常普通的鸟儿，畅扬着翅，不安分的心境在花枝上自由神驰，那短促的啼叫声表现出一种生命的特征。这是那个下午左右了我的心境的细节。鸟是自然界的精灵。城市不是它理想的栖息地。对于那只小鸟，我不会有“大隐隐于市”的感慨，因为，作为“隐者”，应是悄声匿迹的，不会那样张扬。我仰着头站着，轻轻的，从心灵的深处发出一声叹息。

这些，是我在滦州街头捕捉到的细节。城市的美离不开细节，这决定着城市的品质和深度。城市建设必须以人的和谐生存为出发点，注重细节，充满关怀。对于细节的重视，凸显出文明城市的一种价值取向。

深夜，我和朋友坐在街头吃着烤鱼，喝着啤酒。不同于白天的燥热，晚上的风舒爽清快。头上的汗珠被细微的熏风轻轻抹去。一个小女孩，不时伸过来煮熟的花生，怯生生地叫我一声“大叔”。在我头上冒出汗珠时，朋友会适时地递过来一片餐巾纸。偶尔，我会领略到一副心有灵犀的微笑。心灵的微笑，像夜空闪闪的繁星。在这些细节的陪衬下，四个小时下来，我记不清自己吃进去多少条鱼，但记着喝进肚里的啤酒：二十三杯。我是不善于喝酒的人，更不喜欢把时间浪费在吃饭上，但在滦州的那个夜晚，我破例了，也创下了一个记录。朋友为了陪我喝酒，竟然喝了我的两倍。他带着醉意说：“你是第一次来滦州，我就是醉得一塌糊涂，也值得。”这种诚意，我真的很感动。朋友虽不是滦州人，但他带着醉意说，我爱滦州，这儿是我的第二故乡啊。

这就是我所见证的滦州的细节。这些司空见惯的细节，你越是关爱它，你就会越懂得生命的意义。如同一个人的细节可以提升人的品质，细节负载着一个城市的灵魂。从细节处感受人的生活状态和质量，也许更能透视出一个城市的文明程度。在滦州的街头，我发现了许多值得铭记的细节。它们丝丝缕缕，缠缠绵绵，如泣如诉，演绎着古城的魅力。这些看似平常的细节像血一样流过古城的身体，像水一样滋润着古城人的生活。这样的细节，往往被许多忙碌的，或者不留心的人们忽视，可是对我来说，它就具备了审美的意义。在我的作品中，这些细节会活生生地闪现，成为读者心灵的清新剂。

睡觉前有翻阅报刊的习惯。朋友便给我送来一厚沓滦州报。翻阅着，我看到了一则报道，是关于未来滦州的建设蓝图。改造滦河大堤、建设滦河生态公园、修复千年古城、修复滦河沿岸景观，构筑滦河文化旅游带、开发“两岛一区一滩”，建设生态产业带……看着，看着我的眼前一亮，倦意一扫而光。如果，这些目标一旦实现，那么，滦州将会是人间的仙境。在那一系列的规划中，重修夷齐庙、修复岩山塔是令我为之欣慰的细节。一个庙，一个人，一座塔。这是这个千年古城挥之不去的掠影。而他们，正是这个古城弥足珍贵的历史细节。

我还有机会再来滦州么？那人间的仙境，那丝丝缕缕珍贵的细节，我还有缘分相会么？我希望如此，但我又明白，人生有许多的未知在生命的旅途中等待着我。来与不来，就要看命运的安排了。带着这样的意念，我只有恋恋不舍和它挥了挥手。

动身返回之前，朋友再三挽留我再住几日。他告诉我，滦州的皮影戏很出名，影人以驴皮制成,故又名驴皮影。演出时,影人前有大幅素纸幕,影人后有灯光,演者立于幕后,持影人于纸幕舞动,配以唱词与音乐。滦州皮影兼融音乐、绘画、剪纸、雕刻、戏曲于一身，历经数百年的发展演变，已相当完美，堪称优秀的民间文化遗产。

“看皮影戏，对你来说，那可是你愉悦身心的时刻啊。你不是喜欢富有地方特色的艺术么，当你倾听着音乐声，欣赏着影人的表演，你才能够真正享受滦州人的生活，感受他们的艺术。那其中美妙的细节，你可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你不是喜欢细节么？在那里，你会像摄影师那样捕捉到永恒的瞬间。”

在这个六月的日子，我不过是滦州的一个掠影。宛若风，来去匆匆，形影无定。这是我喜欢的生命方式。短短几天，我对滦州也只是一些浮光掠影的印象。像欣赏皮影那样心往神驰的细节，我此行是无法体验了。人生，若是没有一些缺憾，也是寡然无味的。

对我来说，滦州之行是生命进程中一个小小的驿站，留驻永远的记忆，还有无尽的遐思。“我思固我在。”这是法国哲学家迪卡尔说过的话。此刻，用在我身上，是那样的熨贴。

（字数4535）

户县游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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