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白云飘飘》第六章

月池弋客

云峰在庵子睡到半夜，悄悄起身回来，他并没有进家门，而是直接顺着公路出了山。他早都打听好了，知道姑姑家的表哥在城里给一家私人包工队当技术员，天明就搭车进了城。当表哥马瑞峰见到他时很吃惊，说：“你咋昨天刚结婚今天一大早就跑到城里来了？”云峰说：“你记错了，昨天结婚的是我弟弟云鹏，不是我。”瑞峰很忙，他并不清楚昨天结婚的到底是谁，也没细问，就问他来有啥事，云峰说他不想在家开矿了，想进城打工。
由于他没有手艺，技术活他干不了，表哥就让他跟着钢筋工班的人绑钢筋，工资是管吃住一天七块钱。
中午表哥带他去灶上吃饭时让他没想到的是他在这里会遇见另一个人，原来做饭的这个女人正是赵文燕！
由于时隔七八年了，彼此都有了较大变化，特别是文燕，她已经是三岁孩子的母亲了，生小孩和繁重的家务劳动使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大一些，但云峰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他的心只是在那一刹那间有过一丝淡淡的隐痛，马上又恢复了平静。文燕穿一身旧衣服，腰系蓝色围裙，低着头很专注地把每个递到她面前的碗接过来舀满面条又递回去，眼睛看的只是面前的饭碗。工队里的人不多，也就二十来个人，她凭着每个人的碗就能知道这个人是谁，根本不需用抬头看。由于云峰是上午刚来的，他没干活就主动把别人让到前边，他想在最后再去打饭。当云峰把表哥的淡蓝色搪瓷碗递到文燕手上时，尽管文燕知道这是马技术员的碗，但她感觉这个人却不是马技术员，不由得抬头看了一眼，这一看不由得吃惊地叫道：“云峰，咋是你？！”声音中充满了激动和惊喜。云峰一笑说：“没事干，投奔我表哥来打工。”文燕说：“马技术员是你表哥？”云峰点点头。文燕满面笑容地给他舀了饭，后边再没人了，就撂下饭勺给他找来小木凳子让他坐下。民工们舀了饭大都端到门外吃去了，灶房子里就剩下他俩了。文燕依着锅台显得很激动，说：“这么多年了，你的孩子恐怕都大了？”云峰说：“对，你的孩子都有好几岁了吧？”文燕说：“三岁多了。是个男孩。”云峰说：“男孩好。”文燕问：“你呢，是男孩还是女孩？”云峰说：“我？对了，是女的。”“也有几岁了吧？”云峰说：“对，也大了。”他后悔不该在这里坐下。文燕看出了云峰的不自然，转变了话题说：“你到这里准备干啥？”云峰说：“我没手艺，表哥安排我绑钢筋。”文燕说：“工地上没有轻活；我娃他爸也是绑钢筋的。”
这时一个头戴安全帽，穿着一身工作服，上面沾满了铁锈的小个子民工提着碗进来准备再舀饭，文燕说：“平阳，这是马技术员他表弟，叫云峰，也是我同学。”
这个民工向他看了一眼，说：“是上午刚来的吧？”
云峰点点头。
文燕并没有亲自给他舀饭，站在哪儿没动，对云峰说：“这是我孩子他爸，叫平阳。”
云峰没想到，这个其貌不扬的小伙子竟然是文燕的丈夫，见他自己舀了饭过来了就站起身把小板凳让给他坐。平阳说：“你坐你坐。”在他身边蹲下，一边吃饭说：“你平时干啥？”云峰说：“没事，也想跟你们混饭吃。”平阳说：“这还有啥说的，你是马技术员表弟，工头又是文燕她舅表哥。”
后来云峰才知道，文燕之所以能到这里来做饭，丈夫和几个哥哥都能到这里来做工都是靠了舅家表哥的帮忙。工头刑从伟跟马瑞峰也是同学。
吃过午饭民工都要休息一下，文燕用她的杯子给云峰倒了杯水，让丈夫带云峰去他们房间休息。云峰说不用，表哥有办公室，他就先跟表哥住在一起。其实在这样的建筑工地，民工们住的和他们这些小包工头住的都是用砖头和黄泥砌成墙，上面用钢管和石棉瓦盖成的临时简易工棚，无论住那里都一样。
云峰在表哥的办公室休息了一个多小时后，表哥可能早跟工头说好了，钢筋工班班长杨军玉头戴红色安全帽，手里提着个新安全帽向他走来。表哥说：“你跟杨班长先去，干啥听他的安排。”就这样云峰成了一名钢筋工，但是小工，工资也是大工的一半。
云峰在这里一干就是两个月，在此期间，他唯一能获得家里消息的途径就是有时回家去的表哥。他从表哥口中没有得到家里任何不好的消息，他知道兄弟并不傻。在为兄弟高兴的同时他内心深处又多了一份深深的伤痛，但总的来说他的心情还是舒畅的。
云峰在工地上天天跟做饭的文燕接触，何况他们还曾是一对恋人，俩人在工余时间常谝一些在学校的往事和家里的情况，但他们始终都没有说后来他们为什么没能走到一起，这是一段伤心的往事，谁也不想再去揭那块几乎已经愈合了的伤疤。云峰从文燕口中得知，文燕的婆家有弟兄五个，她嫁给了老小，现在家里还只住着两间撅屁股厦子，文燕的心很紧，她一直想努力给她盖房子。她说她结婚后第三天就到村上的砖厂干活了，现在把砖已经买下了，庄基也要到手了，就是还没多余的钱动不了工。还说她没钱，将来想先盖一层，等房子盖起来了她还想再生个女孩，她喜欢女孩。

云峰一直不给文燕说他家里的情况，文燕多次从多方面试探他跟媳妇的关系，可云峰每当这时总是用别的话岔开，文燕猜测，不是他跟媳妇的关系不好就是他还没有结婚，为此她的心里一直很不好受，后来俩人在一起就再也不说他家里的事了。
云峰不知道文燕见到他后有什么变化，但工地上的工人和文燕的丈夫平阳都感觉到自从云峰来了后文燕好像变了个人似的。从前的文燕不但不注意自己的衣着，脾气也很大，动不动就和平阳吵架，有时候还动手打起来，言语上也很不文明，自从云峰来了后她不但开始注意自己的形象了，说话也文明得多了，这么长时间以来从来还没见过他两口子吵架。有人背后说文燕这么一变，显得年轻漂亮多了，也招人喜欢了，问平阳是怎么把媳妇变成这样了，平阳低头不语。
由于文燕是云峰的同学，文燕对他始终另眼看待，他在灶上吃饭的碗从来没有自己洗过，顿顿都是文燕给他洗，并放在灶房子里，吃饭时他就像在家里一样，只是去吃，吃了把碗一丢就走人，有人说他比平阳还牛皮。渐渐地文燕不光是关心他吃饭，后来连他的衣服她也操心给他洗了，遇到被钢筋划破了的她就用针线细细地给他缝补好，然后叠得整整齐齐地放在他的床头。工友们看到了跟云峰开玩笑说：“有个女同学就是好，啥心都给你操到了，简直就跟带了个老婆出门一样。”晚上这些出了门的单身农民工就躺在被窝里谈女人，他们总是在谈论女人中睡着的。有人跟云峰开玩笑悄悄问云峰：“你日过文燕没有？”云峰不气不恼，说：“一个罗卜一个坑，那不是你随便占的。”大伙儿悄悄说：“自从你来了后文燕越来越漂亮了，跟她男人越来越不般配了，平阳长得又瘦又小不说，还死难看，啥叫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这就是，你也不替你同学抱抱不平？”云峰说：“罗卜青菜各有所爱，我抱什么不平。”有人说：“我们都说她好像对你有意思，你看她在你跟前多好，多高兴，看你的那眼神，简直就让人觉得是在朝你暗送秋波呢。”云峰笑了说：“胡说。我们是乡党加同学，她爸跟我二爸都是村支书，他们的关系本来就不错，所以我们就显得比较亲近些。”有人又说：“云峰，你不如找机会把她的包子吃了。”有人跟着起哄说：“就是，你吃她的包子绝对没问题，她搂着你是啥感觉，搂着平阳是啥感觉。”大伙儿都笑了。
转眼到了冬季，一场大风不但使气温下降到了零度以下，还刮来了一场大雪。上冻了工地干不成了就放了假。工人们领了工钱欢欢喜喜地收拾铺盖行李准备回家给老婆交帐，然后抱着老婆美美地睡上一觉，把憋了几个月的劲放一放。文燕也准备回家了，他早都听她说她想她儿子了，唯独云峰不想回家，他一是没有媳妇，二是怕见到水仙后水仙跟他闹。包工头，文燕的表哥听说他不想回家就说：“你不想回去正好，反正工地上也得个人看场子，你就留下来给咱看场子，工资每天给你二十。”云峰听到有这么大的工资心里高兴，就留了下来。
大雪后的工地人去楼空，热闹的工地死寂一片。云峰无事一天二十四小时把自己关在表哥的办公室，一人看一台大彩电。工地上的电敞开的用，他开着电褥子，地上还开着电炉子，把房间弄得温暖如春。不看电视了就想起回到乡下的文燕，他知道文燕对他好，耳边又响起工友们在他跟前开的玩笑，此时他多么希望文燕能出现在他面前，可他知道，她已经是一个孩子的母亲了，她在这里对他好，回到家见到儿子后就会把他忘得一干二净，就会把她所有的身心都投入到她的那个温暖的家庭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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