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郭名高 于 2015-7-28 20:59 编辑
师贤斋漫笔
郭名高
一
这几日颇不安宁。 回到老家,我将书房安顿在院子北侧的简易棚子里。棚子三面通风,一侧是面土墙,土墙顶端垒了五层砖,石棉瓦由这面墙倾斜而下,被几道檩条还有三根砖柱撑起来。右侧是棵柿子树,躯干伸过了棚顶,枝叶笼罩了一大片绿荫;左前方是棵梨树,枝条顽皮地探头进来,耷拉一串串果子。画案撑起来,一侧放书,一边笔墨。提笔临帖,翘腿阅读。清风掠过,书页哗哗地响。女儿的花猫在桌下舞蹈,忽地一下,纵身到了我身后,喵喵地叫。我不理睬,它就势卧下,前爪拨拉我腰间的钥匙链,啪啦地响。我终究不耐烦,拎起它的腰,扔下去。花猫手脚轻捷,紧跑几步,唰唰唰地攀上柿子树,回头张望。女儿冲出屋子,鼓掌呐喊。 已近周末,我未成一文。面对显示屏,敲出来的尽是索然无味。案头放了余秋雨两本书:《千年一叹》读了几页,服膺他的渊博与勇敢,心开始坠沉。如此广见博识,勤奋是必然的,那么多的人名、地理,信手拈来,又非勤奋尽然。师贤斋里读先贤,我滋生了莫名的失措、怅然;再翻他的小说《空岛》,想起鲁迅先生似曾说过,拿惯了刀的,突然让他改用棍,能行么?!一个人,纵使天赋再高,也难以全面。 手机速度极慢,见了系统升级提示,我按一下,手机瘫痪了。这日上午,我载着家人去城里修手机、购物。车停在街道一侧,有一道白线相隔,前后车辆甚多,我也就释然离去。回来时,发现一张罚单。一路总觉不畅,车开得还算稳当,女儿要吐。再后来,呕吐、发烧,吃药吐药,喝水咳水,面色憔悴。 孩子躺在床上,午饭未沾。下午略见好转,于门前玩耍。 我铺开纸,开始临《乙瑛碑》。微风轻拂,暮色渐浓。 邹阁老对岑乙唠叨:“天下学问,多因自学。聚而授之,事倍功半。”我特意将这页折一个角。我知道,余先生是这么走出来的,在《借我一生》里,他不止一次表达了如此见识。 凌晨,孩子又开始发烧。喝水,喂药,老婆在一侧忙活,我全无睡意。岑乙和小丝还在寻找赵南。这是一个旷世奇女子,经商、慈善、昆曲,都做到了极致,却于莫名中遭人迫害,智慧、善良、美好尽然荡去。而于后来者,在历史的迹痕里,试图诠释人性的复杂:或邪恶,或良善,或智慧,或憨拙,毁你,誉你,成就一批人,毁掉一批人。 当代作家群列,够得上家喻户晓者不过三人:莫言、贾平凹、余秋雨,于后者,学者的成分更为浓烈,他算不得好的小说作家,却试图拓展自己的涉猎范围,书写一个更为广阔的秋雨世界。三人的成名得益于文学,又因书法而快活着、遭人非议着。若论一艺,比如书法,谁也不值得叱咤风云,但他们的字,又不会轻易被历史遗忘,那是另类视角的解读。自古字因人传,能否在书史留痕,绝非技术可以通吃的。 读几本书,写数张字,生活的琐碎犹如一把盐,撒得是否合适,要看食客的态度了。 2015年7月10日 二 写字的地方简陋,三面通透,于夏日的农村,凉风习习而过,身心与视觉缘此敞亮。临帖,抄诗,放几张图片在朋友圈。遆先生见此追问,看是否参与某个展赛。不是功成名就,而是想换个活法。整日纠结于展览,许多东西疏于思考,难免被潮流异化。故而解嘲:若需跳高跃远,总会后退几步以蓄势。愿于锤炼、著述中塑造一个别样的符号。 这本书,我是当作传记收入囊中。先读一遍,试图由曹宝麟先生的轨迹里寻找些许启示。书写得不及纪实文学生动,甚或有些艰涩。曹先生的历程,只是一条模糊的线。《书法神探曹宝麟》,看似浪漫,实则不然。作者一再强调宝麟先生的书法考据,而于自己的行文,也多少得此影响。我断定,此册一出,为后来者靠近曹宝麟,能提供些许史料。十日之内,我读过两遍。其实,这是一本近乎收藏笔记的文化随笔。五个章节;“书法神探”着重讲述曹宝麟创作《记承天夜游》始末,文中涉及张怀民,对此作了考证跋语,由此延及《抱瓮集》创作、出版过程;“梦忆怀恩”讲述曹宝麟与王力先生师生情谊,所作《晏庐忆恩师了一先生诗词》手卷,洋洋洒洒1400言,极尽文人情怀;“鱼雁尺素”由《晏庐致嘉铭书简》而展开,乃曹宝麟与朋友谭家明尺牍往来,为曹先生的成长勾勒一条轨迹;“北大三友”者,华人德、曹宝麟、白谦慎,三人北大相识,专业无关书法,却因志趣而亲近。白谦慎一卷《兰亭序》,牵扯到引首、题跋,如此,三人书作集体亮相;“用介眉寿”因甲骨拓片题跋而展开,还是“北大三友”再度出场,以华人德、曹宝麟对此考证题跋为重,强调书法家的学识修为;最后,“延伸阅读”则是曹宝麟先生的自述、年表、书简、手稿。 无论收藏者还是书家,作品的原创性、独立性是至关重要的,是建立于技法完备基础上的个体话语。作为曹宝麟,是以自家诗词、跋语来呈现情绪、学识,他承袭了古代文人诸多品质和习惯,包括那个时代的文学,这固然不错。而一个时代,文学有其自身特点,未必都要以古体诗词为载体。诚如先生对宋代诸多手札的考证,进而了解那个时空的文化、事故 。也就是说,当代书法,除了审美以外,能否担当起后世文献价值或文学烙印,也是至关重要的。 这是一个展览的时代,翻阅曹宝麟艺术年表,有三条甚是突出:一是书法作品入展获奖;二则参与书学研讨会,勤于著述立说;再就是担任赛事评委;前两条是基础,为后者赢得话语资格。若从历史角度观照,真正书家的确立离不得过硬的书写能力和文字载体所呈现的文化释读,包括著文立说。而我们的时代,于后者则缺失得太多。 于雷鸣先生试图以此书呈现一个较为全面的曹宝麟,事实上,在行文中多少暴露尺牍乃至随笔作为文献依据,在澄清一件事物失实的一面。曹宝麟若以此靠近宋代书法史,也必然与史实出现些微落差。 譬如“用介眉寿”一章,有关甲骨拓片《花东3》和《屯南2173》,党相魁先生看后连声说好,并为其取了一个雅致的名字——龙骨蝉翼。这是于先生行文首段的表述,而于《读书》杂志发表《华人德:让龙骨蝉翼前世今生》一文中则如此叙述: 龙年新正,白谦慎先生从大洋彼岸寄来散发着淡淡墨香的“龙骨蝉翼”。这是先生应约为甲骨拓片题写的引首。 引首是中国书画手卷的专业术语,开卷时首先看到,多为四字,通常是对作品的概括和品评。作为龙的传人,白先生在龙年新春即将到来之际,以“龙骨蝉翼”的精准概括,为中国文字之源的甲骨拓片题字,可谓匠心独运。 那么,“龙骨蝉翼”一语究竟出自何人之口?很显然,于先生是拿了被命名的甲骨拓片先请华人德题跋,后经华先生介绍,于数月之后拜访白谦慎,也就是说,白先生见了拓片,甚或听了相关介绍,才应命题写这四个字,并非他本人对甲骨题跋长卷的精准概括。 由此,我们看到行文一种现象,为表述、书写诸多方便,常出现言不由衷甚或与事实相悖的情况。若果就此为据,甚至作为不可否决的例证,必然出现舛误。 “例不十,法不立”,此类学风固然重要,要做好,并非易事。西谚有云:人类在思考,上帝在发笑。在真相的途中,我们免不了挫折与嘲弄,权当它是行进路上一道凄美的风景! 流云从头顶掠过,清风于枝上吟哦。女儿瞪着树梢发呆,许久,回头看我:爸爸,苹果为什么会从树上掉下来?我心里一颤,拉过她的手,想说些什么,她竟夺了我的毛笔,独自在纸上画起来。 2015年7月15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