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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人创作] “陕西冷娃乡巴佬”原创作品赏《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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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9-12 15:18:2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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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我要说明的是,我是帮一位我敬重的人发的,这是他原创的一部短片小说,他的艺名就叫“陕西冷娃乡巴佬”!欢迎大家欣赏、共同探讨,有意见或建议请联系我!本着交流的心态而发!望大家支持!谢谢
并非床上床下的故事

1959年的早春二月,在华山脚下陇海铁路一条支线的建设工地上,到处红旗飘扬,人声鼎沸。陇海铁路线上,也不时有蒸汽机车牵引的客货列车往返驶过,而在与它如影随形的公路上,汽车也在东来西去,扬起的尘埃一团接着一团。在原有的建筑物上,临时的建筑物上,以及山坡上那突兀的石壁上,石灰水刷出的标语随处可见:“只有社会主义才能够救中国”;“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 “人有多大胆,地有多高产;”“人民公社,一大二公”......
白天过去了,沸腾和喧嚣也渐渐地消失了,在几十处明晃晃的汽灯下,却仍然有人影在晃动着,他们就是昼夜三班倒的打夯队在处理路基。一个夯上八个人,领夯的一个人握着夯把,其余七个人拉着七条绳索,在领夯者的带领下,配合呼应着时兴的打夯号子,将小桌大的石夯抛向夜空,又重重的砸向地面,在近处一听,依然感到振奋人心,但在苍茫的夜空下,就未免多少有些苍凉的感觉。
这条支线上的民工大都来自银湖县的各村镇,许多人都是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子,建设祖国的热情和西岳华山的许多故事将他们带到这里。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曾经这样天真地想:等到闲暇时节,顺便游一游华山,看一看小沉香是怎样劈山救母的;据说华山至今还保留一个“博台”,也就是俗称的“下棋亭”,传说陈抟老祖与赵匡胤以棋局赢华山,其遗迹就在于此。而“自古华山不纳粮”,讲的也就是这个传说故事哩。
但是,来到这里以后,他们却很是失望,因为当时的粮食很紧张,那一点点的定量供应根本就满足不了这些人的需要。好在有人给他们实行的是准军事化的管理,除必要的活动和一些政治学习以外,其余时间一律卧床休息以节省体力。
58的年秋末,银湖县与全国的绝大部分地方一样,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全部建成了人民公社,并且废除了家家的小锅灶,吃起了免费的公共食堂。公共食堂大多是按照人头分配的份饭,多与少也只能在家庭中进行调配,若是领饭的人不小心将饭扣在了地上,一家人就得全跟着遭殃了。
在农民工的工地上,同样也实行公共食堂制度,吃的是份饭,除了领饭时格外小心,吃过的碗也几乎不用洗,全都被舔得干干净净,哪怕是再小的一个馍花花掉在地上,只要能够捡得上的,最后都会从地上再跑回到嘴里去。一句话,僧多肉少,能够吃个饱饭已经成为了许多人的最大愿望,而公共食堂自然也就成为了人们关注的焦点。由于某些地方发生过干部和伙夫多吃多占的问题,曾经引起了极大的民愤的缘故,后来管伙的人就规定除饭以外,蒸馍一律按照人头,绝不允许多蒸一个,而且使用了专门的模子,以求得更为公平一些。
在银湖县的方言中,“蒸馍”一词除了它的本意以外,还特别指纯粹的麦面馍,而与苞谷面几乎对半比例的,人们就称它为两掺蒸馍,它是要比真正的麦面馍要黑、而且也要硬一些的。其实,伙食的好歹与伙夫的责任心和技术密切相关,同样的材料,懒惰和艺差的人只会做发糕,也就是俗称的黄黄馍了。
制度归制度,即使在再高压的时候,露洞也依然是不可避免的。入冬前的那些日子里,周围的田地里有种植的白菜萝卜,还有石榴柿子红芋什么的,田地的主人眼见着鼠狼拉鸡越拉越稀,有人就主张找工地讨个说法,而上年纪的人却予以制止,说:将心比心,谁不是饿得慌,晚上像做贼一样干啥?人民公社一大二公嘛,权当咱用它也支援了社会主义建设了。可是,等到田里的这些东西没有了以后,工地上的萝卜窖却又成了这些“夜猫子”他们的新目标。年前还好说,年后本身就消耗得剩存不多,管伙的老齐怕自己不好交代,下午就自己动手,将剩余的萝卜全部起了出来,堆到库房里去了,并且故意将此消息张扬出去,好让他们彻底死了那份心。
管库的是一个年轻媳妇,名字叫柳苗苗,银湖县遇仙镇公社遇仙村人,人长得高挑个儿,喜欢扎两条粗大的辫子,做事麻利干练,又会说话,是很讨人喜欢的一个人物。按照年龄来说,就是她再有识得几个字的条件,也是轮不到她做库管的,起码和他的丈夫一样,都得上那第一线去。她现在已经有四个月的身孕了,刚刚开始显怀。也就是基于这一点,还有她小两口都会写诗的本领,领导就夸她是新时代的新女性,却越发夸得她干劲十足,除了自己的本职工作做得尽职尽心以外,还经常抽空到伙房里去给他们帮忙。
库房距离伙房不是很远,是一个独立的临时建筑,几乎就像一个监狱一样,只有一个大门与一个小小的窗户。库房的大门与伙房的方向相对,由于背对着工地的汽灯,门前显得漆黑一片。这时候,就见库房的大门里灯光一亮,门扇只开了半边,柳苗苗便打着手电走了出来。厕所在库房的南山墙边一侧,她刚刚迈步走出不多远,从西边就传来一个女人的叫声,说是让她等一等她。她知道那是伙夫王晓婵,叫了一声王姨,同时将手电光射过去为她照路。
王晓婵四十来岁,中等个儿,剪发头,人收拾得整整齐齐,一看就知道是个精明能干的人。她快步走到跟前,小声跟她嘀咕了些什么,柳苗苗就先灭掉手电,口中发出的声音满含着感激,终是什么话也没有说,她再次打开手电返回库房,但很快就又走了出来。
当她们从厕所出来的时候,王晓婵忽然小声“呀”了一声,柳苗苗问她怎么啦?她揉揉眼睛,说是好像看到有一个什么影子钻到库房里去了。两个人立马就紧张起来,一个人打着手电,一个人顺手抄起房檐下的一根棍子,来到门前,将另一扇门也推了开来。在手电光的照射下,仓库内的物品一一掠过,包括大门里边靠南不远处的西墙跟上堆放的一大堆萝卜,可就是什么也没有发现。
库房的大门安得偏北一点,东北角是一个泥坯砌成但还没有泥面的小房子,上面横放着几只细木棍,棚着一张很旧的芦席,南面的入口没有门,两个麻袋连起来挂在那里权当门帘。王晓婵示意到她的卧室去看一看,柳苗苗见麻袋门帘纹丝不动,很自信地摇摇头说:“你可能是眼睛逮了一个花儿吧。”于是,她们的神经自此就开始有些放松,王晓婵接着就用手在她那微微凸起的肚子上拍了拍,笑着说:“千万记着啊!”
柳苗苗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点了点头,忽然又支起耳朵,像是在极力分别着什么,最后就小声说道:“哦,他来了。”
王晓婵意味深长地又在她的屁股上拍了拍,轻盈地转身离去,很快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柳苗苗灭掉手电,闭上眼睛,品味着那个她所熟悉的、愈来愈重的脚步声。当它快要到大门口的时候,她再次打开手电,并且朝北走了几步,好让反射到大门口的光线不显得那么的扎眼。旋即就见一个穿着黄大衣、戴着火车头帽子的年轻男子闪身进来,他轻轻地掩上门,插上门闩,快步来到她的跟前,并将她紧紧地拥进怀里,热辣辣地吻着她的脸、她的脖子、她的鼻子、她的眼睛和她的嘴。她灭掉手电,也搂抱着他,回应着他。
他就是她的丈夫杜林,虽说是在同一个工地上,但由于有制度的约束和工种、上班时间的不同,两个人正儿八经同宿同住的机会仍然没有,而且就像这样的亲热,也老是像做贼一样的打着游击。为了肚子里的孩子,他们一直遵从着老一辈人的指点,然而,他们今天觉得有必要为一件事情庆贺一下,四目一碰,便心领神会的定下了这个约定。
亲热一番以后,柳苗苗再次打开手电,两个人先后撩起麻袋门帘,就进入到了她的卧室里。
这是一个不大的空间,东边墙上有一个小木窗,没有窗扇,上面用报纸糊着,窗台上放着一盏用墨水瓶做的小油灯,但它并没有被点亮,还有一些女人用的小零碎。一张单人床就贴着墙南北方向支在窗下,床的西、南两边与围墙之间留有三尺多一点的空间,北边和东边的床周围的墙上除了糊有报纸以外,其余的部分均是未经泥面的土坯墙体。在卧室西南角的地面上,放着一个洗脸用的小瓦盆,一个半新不旧的竹壳保温瓶放在一片薄薄的石头上面。
床上的铺盖很朴素,一条土布的床单下垂近乎一尺,但还是能够看到床底下铺有几层麻袋;那是下午一个叫华山书的人建议铺的,说是可以阻隔地面上的寒气。在南边支床的板凳下面的两个腿子之间,放着一个刚刚能够容下的木箱子,盖子距离床板不到二十公分的样子,上面的报纸上有两个不大的、用发面烤制出来的“狗舌头”饼子;那就是王晓婵方才拿给她的,是用发面的酵子调上适量的碱水背着人在炉膛里烤制的。柳苗苗见那两个东西完好无损,心里的担忧一扫而光。因为到目前为止,这还是她心中的一个小小的秘密的缘故,所以她赶忙就将手电光移到了别处。
当杜林将黄大衣脱下来,挂在西墙上的一个木橛上,回过身来的时候,柳苗苗已经上床坐到了“狗舌头”饼子上面的被窝里,并且示意让他坐到自己的对面去,他却嬉皮笑脸的摇摇头,并且不停的在搓着双手,凑上前来。她知道他想干什么,就灭掉手电,将它放到挨墙的地方,自己则平展展地躺下身去。紧跟着,一双大手就探进被子,又从裤腰处像蛇一样来到她的胸前,贪婪地抚摸着自己的那两坨结结实实的肉丘。
由于窗口是迎着工地上汽灯的方向,所以,在适应了新环境以后,双方还是可以依稀看到对方的。片刻以后,他就将头探到她的面前,用压低的声音说:
“不是怕你冷,真的想吃了你这两个‘白蒸馍‘!”
她觉得很享受,睁开眼睛,笑笑着说:“都是你的,不给你吃给谁吃。”
“那当然。不过,华老师今天可神啦,也不知他是咋日鬼的,竟然知道我的那首诗就是从摸你的这两个奶头上得来的灵感哩。”
柳苗苗一骨碌坐了起来,一叠声地问:“你说啥、你说啥?”
“看你哟,是他猜到的,问我是不是,我才说的是嘛。”
“咦!咦!咦!你咋这么实地哟!羞死人了!你让我以后还咋见人呀?”
她用指头重重的在他的额头上点了一下,嘴里就跟着开始啧啧个没完没了......
1958年的秋天,银湖县遇仙镇公社遇仙村来了一个特殊的家庭,男主人名叫华山书,四十出头,当许多的农村人都想借机走进城市并且最终落户城市的时候,他们家却反其道而行之,这让人们感到百思不得其解。他们家总共四口人,一对儿女正在读书,爱人是一个心中有数但老是沉默寡言的人,似乎对这种变故也并不看重,很快也就变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村人了,只不过口音与某些生活习惯仍然与之有些分别而已。
其实,华山书是基于两个理由主动申请落户农村的:首先,他是一个有一些文墨的人,喜欢读书看报,还给他们单位的文艺宣传队编写过几个小节目,也办过黑板报什么的。但是,在一次激烈的辩论之中,竟然说出了一些不合时宜的话,事后常常就觉得很是后怕。其次,是生活的问题,家里的收入是固定的,两个孩子发育得却很快,缸中面少就愈发显得人的胃口大、吃得多。真是“屋露又逢连阴雨”,这几年他渐渐发觉自己得了一种怪病,而且每天晚上的某一个时候保不住就会发作,一发作起来的话,弄得他腹中就像猫抓猫挠一样的难受,他说:“爷呀,简直是要人的命哩!假如说手头有钱——哪怕是给皇帝买马的钱,我都敢拿它去买东西来吃哩!”跑过几家医院,也检查不出是什么毛病,就怀疑可能是由于对粮食的过度忧虑造成的。于是,他就想:听说现在的农村到处都在“放卫星”,有些亩产竟然都超过了一万多斤哩!
“既然农村就是出产粮食的地方,咱又何不上那儿去呢?”
就这样,华山书一家就从城里来到了农村,最后落户在了遇仙村。
也是事情凑巧,不多久,村里就组织人马去上华山工地,干部征求他的意见,他就说:
“怎么能不去呢?从前听我妈说过,我们是从河南逃荒到陕西的,路过华阴县的时候,我是被我妈生在孟塬镇的一个破庙里的,因为姓华又生在华山东边,所以就起名叫华山东;又因为我从小就爱读书,上学登记的时候,老师就建议改成了现在的这个名字。华山是我的出生地,就像我的故乡一样,一直都没有机会再回去一趟,现在有了,咋能不去呢?去去去,一定要去的!”
就这样,华山书同其它的农民工一道,很快就启程上路了。
在华山下的建设工地上,干部们很快就发现了华山书的才能,他们如获至宝,将他从生产上抽调出来,负责扫盲和文化宣传。
每一个时代都有它的特征,在当时来说,虽然人们的基本生活有时都难以保证,但是,人们的激情却很高,普天之下,到处都是赛诗会,动辄竟然还有百人、千人的集体朗诵哩!诗歌在那个时代是一个新宠儿,也成了一种荣耀的标志,谁家要是出了这方面的人才,自然就觉得很是光彩,干部也就会格外地予以重视。
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年前扎实的基础工作,以遇仙镇公社遇仙村为中心的诗歌骨干队伍也基本形成了,并且在年后一炮打响,这就让人们对华山书更是刮目相看了。
为了表示对他的奖励,他和自己的得意弟子杜林被封为了巡查员,实际上就是一个闲职,并且指派他们专上夜班。而且又以夜班寒冷为由,每人配备一件旧的军用黄大衣和一顶火车头的棉帽子。除此之外,华山书在这里的另一个最大收获就是找到了缓解他那种怪病的一个良方:每天晚饭的时候,留下小孩拳头大小的一块馍馍,装在口袋里备用,在发作之前吃下去,回回也很是灵验哩。
以遇仙镇公社遇仙村为中心的诗歌骨干队伍的成员有四个人,他们是:华山书,杜林,柳苗苗和王晓婵,他们相继发表了不少诗歌,其代表作则分别是下面的这么几首:
我来了                                  麦堆图                           
华山书                                  杜林                              
天上没有玉皇,                  麦堆堆得圆又圆,      
地上没有龙王,                  社员高兴站上面。      
我就是玉皇!                     撕片白云檫把脸,      
我就是龙王!                     凑上太阳吸袋烟。     
喝令三山五岳开道,
我来了!      



歌成海洋诗成山               两只巨手提江河
柳苗苗                             王晓婵
跃进歌声飞满天,           一铲能铲千层岭,
歌成海洋诗成山。          一担能挑两座山。
太白斗酒诗百篇,          一炮能翻万丈崖,
农民开口一串串。          一钻能通九道湾。
                                      两只巨手提江河,
                                      霎时挂在高山尖。

华山书本来就是一个比较随和的人,很快就与人们打成了一团,而对于他的称呼,也就跟着发生了一些变化,特别是与他年龄相仿的那些人,就开他的玩笑,常常把他叫做“华山鼠”。但不管别人怎么称呼他,而追崇他的这些诗歌弟子们却丝毫不敢造次,全都称他成为华老师。
但今天晚上对于华山书来说,将是他最最难忘、最最难熬、也最富传奇的一个晚上,而这一切的一切都源于他突然心血来潮的一首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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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啥都瞒不住他的,吃完晚饭回宿舍的路上,他还冲我笑笑着说:‘我看你们今儿晚上是想开荤啦,但是千万记住,要悠着点儿!’”
“真的?”
“我骗谁还敢骗你。”
“这就怪了。” 柳苗苗想起王晓婵在厕所也说过同样的话,和她在库房里的举动,跟杜林叙说以后,就大惑不解地说:“再巧也不能巧到这份上啊。那华老师他人现在......”
“别提了,也是该他今天晚上倒霉,巡查到坡底下的时候,他一不小心,摔了一个跟斗,人倒没什么,救命的那一块馍馍却丢得没影儿了。”
“你是死人,你们有手电,不会一块去找嘛!”
“当时只顾了人了,见人没事,也就走了,等发现它不在的时候,都过了好一段时间了。他让我继续到前边巡查,自己就拿着手电再回那里找去了。”
“找着了?”
“不知道。我在前边等了他老半天,还不见他的人影,就转而惦记起咱们的事,一想,正好是个机会,所以就......”杜林坐在床边,声音就开始有些发颤,他顺势抓住她的一只手,温情脉脉地抚摸着。
“你猴急个啥呀,”她将手抽了出来,却冲着他问道:“我先问你一个问题,你觉得华老师和王姨之间会不会有什么事情?”
杜林呼地站了起来,像是很激动的样子,却又极力想忍耐着什么,嘴里就嗯嗯啊啊的不利落,并且在地上不停地踢着自己的另外一只脚。
柳苗苗感到蹊跷,就问他怎么啦?杜林摇摇头,又似乎恢复了平静。于是,夫妻俩就这个话题讨论了起来。
他说:他曾经留意过,发现每当轮到华山书打饭的时候,馍是定量的,一人一个,而菜就很有窍门,王晓婵都是先用勺子往实里按一按,这样自然就会比别人要多打一些的。“她对咱也一样的。”他说。
其实,王晓婵的丈夫焦顺民也在这个工地上,而她时常都会以饭量小为由,将自己的馍切一部分留给丈夫,这已经是一个公开的秘密了。
柳苗苗却问杜林说:你以为她真的饭量小吗?何况她有时还借故不舒服,将另一部分交给自己,说:“你是一张嘴管两个人的人哩。”她就告诉杜林:其实她这样一来根本是吃不饱的。不过,她人灵窍,有补救的办法:每一次馍蒸出来以后,都要故意将馍放得稍微凉一点再翻馍,这时撕笼布就会多粘一些馍皮下来,她用铁铲将它们铲下来,顺便就吃了来弥补那些欠缺哩。
杜林听得很激动,一叠声夸王姨既有能耐又善良。柳苗苗接着说道:就她对自己丈夫的情形来说,好像没有什么,只不过,咱们今天晚上的事情他们俩咋就那么巧合呢?
杜林猜想说,有可能他们都是过来人,凑巧同时观察到咱们今天的异常举动了吧。他接着又关切地询问了她自己的一些情况,末了就扶着她躺了下去。
柳苗苗也就不再吱声,对方的温情仿佛像火一样点燃了她的情愫,让她感到暖融融的舒心,她静静地闭上了眼睛,一种渴望和期待就开始在身心里慢慢地荡漾开来。她将裤带解了开来,杜林用手在被窝里将她的裤子拉了下去,放在了一边,然后,就在她那隆起的肚皮上爱抚着、抚着。忽然,他又撩起了被头,一头就扎了进去,并且用自己的嘴脸取代了手,也做着同样的动作。
柳苗苗感到他已经取掉了头上的帽子,脸上的胡茬给了她新的刺激,也增加了她的欲望,一个声音就在心底里大声呼唤着:快来吧,那个你朝思暮想的地方就在下面!
但是,渐渐地,她感到有一些不对劲,杜林竟然慢慢地停了下来,最后,他将脸庞平贴在她的肚脐附近,就一动也不动了。她上手推了一下,没有反应,再推,依然如此,心里就开始有些发毛,又用劲一推。这一推不要紧,只感到他动了起来,却像酣睡之人一样突然打起了呼噜。她一听,揪着的心便放了下来,心中却平添出一份怨气,牙一咬,手指就重重的在他的脸上拧了一把。
杜林痛苦的叫着,将头缩了回来,手捂着痛处,口中吸着冷气。
柳苗苗跟着一骨碌坐了起来,随手捞起被子上的那顶火车头帽子,劈头盖脑就打,说:“我叫你装神弄鬼,我叫你装神弄鬼!”
杜林躲避着,趁势夺过帽子,往头上一戴,却嬉皮笑脸地说:“别把我的新诗给打没了呀!”
柳苗苗还在呼呼的喘气,她冷冷的说:“还耍贫嘴!”
杜林说:“骗你是狗。我用手摸你肚子的时候,就想起我的《麦堆图》那一首诗来,就想:今个儿能不能也在这个地方再找到什么灵感来哩。”
柳苗苗渐渐消了气,但还是绝然的不相信,说:“再糊弄我,叫你可没有好果子吃!”
杜林却昂着头,将胸口一拍,说:“你还不信,我念出来吓死你,这是我对你肚子里咱们的孩子想说的几句话,你耳朵撕长了听着: 赠言腹中小后人,予以璋瓦皆可心,王朝没落共和生,晓风呼唤大跃进,婵娟请照龙凤门!”
柳苗苗吃惊的望着自己的丈夫,张着嘴半天说不上话来,她终于笑了,手捶着自己的胸膛,最后,揽过他的头,在他的脸上狠狠地亲了一口,说:
“我的娘呀,你咋变得叫我都认不得啦!出口成章,文采飞扬,都快赶上咱华老师啦!前边的意思我能够猜个八九不离十的,可最后一句我还一片墨黑,你快跟我说说呀!”
杜林也很是激动地说:“婵娟是什么,它就是天上的月亮。人一次生两个孩子叫双胞胎,而一男一女那就是龙凤胎了!”
柳苗苗顿时茅塞顿开:“你是在告诉我肚子里还未出生的孩子说:快快地成长吧,不管你将来是男是女,我们都喜欢你、爱你。蒋家王朝已经被推翻了,咱们的共和国正在加紧建设,毛主席正领导我们搞大跃进呐......
杜林抢过话头,说:“对呀对呀,请月宫里的嫦娥仙子格外的开恩吧,最好还是能够两步并作一步走,就赐给我们一对龙凤胎吧!”
柳苗苗激动得两眼放光,手舞足蹈,她捧起丈夫的头脸来,就没完没了的吻了起来。心里就有一个声音在说着:啊,你今儿个咋就这么的能行呀!
杜林被搞得心花怒放,挣脱以后,笑嘻嘻的跟她打趣,说:“像个老母猪一样,逮住一颗白菜就不住嘴的啃、啃!”
柳苗苗这时起身跪在了床上,也不顾精屁股露在外面,身子一颠一颠的样子,她兴奋地说:“母猪就母猪呗。你呀,胡萝卜调辣子,现在还吃出看不出啦!我真的不敢相信,你竟然会写出这么好的诗来。娘呀,我的心思咋被你揣摩得这么透的呀!我就是想要个双胞胎,最好还是个龙凤胎哩!是女人谁不想呀!”
“那你准备拿什么来犒劳我呢?”杜林就盯着她的脸,心中充满着期待。
“过来。”她显得更加柔情似水,一只手揽在他的脖子上,吻着他的脸,另一只手就伸到了他的裆下,在不停的抚动着。当双方感到已经进入到某种状态之后,他们又分开了。他们自然也想到了华山书与王晓婵的叮嘱,审视过环境以后,柳苗苗就将枕头从床的南头移到床的中间,盖上被子躺了下来,自然就让两条腿垂在了南边的床头下面。杜林站在床头前面,很快将裤子褪到膝盖下面,并且用胳膊架起了她的双腿。就在这个时候,打夯的工地上正好传来了这样一阵歌声:
拿出革命干劲来,
拿出革命干劲来,
我们快马加鞭跑得飞快,
赶过快咽气的英国老王牌。
踢开困难,排山倒海,
咱让那工业农业大跃进,
咱让那社会主义鲜花处处开!
......
完事以后,两个人收拾干净,柳苗苗穿上裤子下了床,就想到那两个“狗舌头”的饼子,于是就提起保温瓶往瓦盆里倒水。瓦盆里原有一些凉水的,一试正好,就招呼丈夫一同来洗手,说:“记住,出过力以后,千万不敢动冷水哟。”
“谁还不知道这个。”
他们檫过手以后,柳苗苗就准备去取那两个“狗舌头”饼子真真正正的来犒劳自己的丈夫,然而,杜林却拦住她,郑重其事地对她这样说道:
“你以后记着,千万别疑神疑鬼了,华老师和王姨之间那是一种友情,而不是别的。”
“这你是咋知道的?”
“这是一个秘密,说出来你可不许骂我哟。”杜林就拉着她坐在了床边上。
柳苗苗感到奇怪,说:“这都哪儿跟哪儿呀,他们的事情,我骂你疯啦!”
“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说呀。”
“我先给你看一样东西。”杜林起身就在他的大衣口袋里摸出一片纸来展开,柳苗苗赶忙从床上取来手电,接过来一照,但见上面是一首诗,正是自己丈夫刚才跟她念叨的那一首,但是,字体却又分明是华山书的:
赠言腹中小后人,
予以璋瓦皆可心,
王朝没落共和生,
晓风呼唤大跃进,
婵娟请照龙凤门!
“你不是爬在我肚子上才有了灵感,然后才在心里编出来的,咋就......还有华老师的这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嘛!”
“我是逗你玩的,我哪能作出这样的诗来,这本来就是人家华老师今天晚上才作的,其中还有你不知道的玄妙哩!正因为他很得意,也跟我讲的特别地投入,所以才一不小心摔了一个大跟斗的。”
柳苗苗根本就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她反驳道:“我怀孕跟他有什么关系,这明明是一个像你这样当丈夫的人的口气嘛!”
杜林没有办法,就告诉她说:“说你也不懂,这叫藏头诗,咱们从前根本就没有接触过的一个新东西。”
柳苗苗却不屑一顾地说:“哟,今儿晚上你把头到被窝里塞了一回,就说这是藏头诗呀?藏你个头去吧!骗鬼哩!”
“我真的不骗你。”
“耶,你是麻雀帮人理胡子——还玩起谦虚来啦!”
杜林急得拍大腿,吹胡子瞪眼,末了又不能不耐住性子,就只好热蒸现卖,把今天刚刚从华老师那儿学到的东西简要的讲给她听,并且要她把每句诗的第一个字全都读出来再说。
“赠,予,王,晓,婵。哎,这个王晓婵是不是就是咱王姨?”
“当然是啊。”
“那还是不对呀,我怀孕她又没有怀孕,怎么能说是她呢?”她索性灭掉了手电。
杜林就只好继续跟她热蒸现卖,他讲:根据华老师的说法,这个藏头诗的玄妙就在于,它表面上看只是一首诗,而实际上是两个独立的系统,又因为藏的话本身就包含在诗的里头,如果是不懂的人就只会看到诗,而懂得的人就还会再进一步看到藏进去的那句话。你别小看这一点,年轻人恋爱有不方便时,它就是传情的密码;间谍特务传递情报有时候也要用到它哩。
柳苗苗听他讲得头头是道,就渐渐地感到有些失落,她若有所思地说:
“哦,闹了半天,他是把一个女人对怀孕后的憧憬,和赠与王晓婵这句话揉到一块啦。哼,你这个坏家伙,把人家哄得兴兴的,自己却跑出去纺线哩!”
“耶耶耶!你是想当男人想得发疯啦!”
柳苗苗猛然意识到自己用词不当,立时羞得满脸发烧,她就用拳头捶着他的肩膀,笑着跟他撒娇道:“都怪你,都怪你,今天晚上叫你都把人给弄糊涂了。”
“你平时精明得太太,敢情也有糊涂的时候啊。”
“人无完人,谁还没有个三昏六迷十二糊涂的时候呀?!嗳,那我来问你:那他华老师就不怕王姨她知道了以后会不会闹出什么误会来?”
杜林就说:“我也跟他问过这个问题,他说,‘你王姨人好,但这辈子只能是一种友情了,要说别的,怕是要等到下辈子了。再说,她也绝不会知道这些的,你拿它再琢磨琢磨一阵子,等我找馍回来,我就把它给撕了。’我也是急着想让你开开眼界,所以才急急忙忙赶过来的嘛。嗳,我说你呀,今晚上你咋就像个馋猫似的,不是嘴里咬着被头,叫床声恐怕人家二里路外都能听得到呢。”
柳苗苗的脸面又发起烧来,她笑着一边用手指头去揩他的脸,一边说:“羞羞羞羞!乌鸦趴在墙上笑猪黑,还说我呢,瞧你那神气,都恨不能把人给吃了的光景!”
杜林嘿嘿一笑,接着说:“哎,我跟你说正经的,今天晚上咱们刚刚来过一回,借华老师的吉言,兴许你将来还真的会给咱生一个双胞胎哩!”
柳苗苗就瘪着嘴嗤嗤地笑了,并且轻轻地捶了他一下,说:“傻样儿,你以为破茬苞谷地里也能种回茬啊?美得你!咱今天这只是来找个乐子的。不过,今天虽然开了辙,以后最多也就是半个月一回,不许胡来,你可要给我记着啊。”
杜林就又嘿嘿的笑了笑,说他得赶快走了,保不定华老师已经折回来在找自己。
柳苗苗却拦住他说:“王姨猜到咱们的事情,就背着人从伙房发面用的酵子上揪了一些,在炉膛烤了两个‘狗舌头’,要我给你这个‘叫驴’加钢哩。”
杜林一听,满心欢喜,说:“呀,王姨人真好!那咱‘草驴’‘叫驴’正好一人一个,在哪儿呢?”
“就在你屁股底下那箱子上。”
杜林就赶忙蹲下身去,小心翼翼的在那里去摸,最后却说:“我摸了个遍,什么都没有啊!”
“会不会是你不小心撞下去啦?”
“哪能呢,我很小心的。”
“给你手电......”
但是,柳苗苗还没有将它递到丈夫的手里,床下却突然射出一股强光来。杜林一把将她拉到南边的床头前,自己则飞快地抄起墙角处的保温瓶,另一只手随即就拔掉了上面的塞子。柳苗苗的心紧张得怦怦直跳,她自然就想到了王晓婵的那些话,但还是迅速打开了手电,照在床西边的空地上,手却在微微的颤抖着。
“谁!”杜林尽管压低了声音,但却极其的威严,他说:“我往床底下泼开水啦!”
“别别别,是我......”
夫妻俩愣住了,他们听得真真切切,那竟然就是自己最为熟悉的华山书华老师的声音啊!
一阵响动之后,只见那下垂近乎一尺的土布床单被人用头顶了起来,一个头戴火车头帽子、身穿黄大衣的人就开始现身了,他竟然真是华山书!他现在已经灭掉了自己的手电,满脸的不好意思,身体似乎冻得有些僵硬的样子,一屁股就坐在了床沿上,并且冲着杜林说:
“别如临大敌似的,赶快给我倒口开水,让我先暖和暖和再说......”
原来,当华山书折回摔跟斗的地方时,发现几只饿老鼠已经把他那块救命的东西给分吃得干干净净,分享少的心里就极不平衡,相互正在争吵,继而大打出手,相互撕咬。他气得火冒三丈,就前去追打,终了却无功而返,因为老鼠们都纷纷钻进各自的洞里去了。他一时发了狠心,就找来一些小石块楔入其中,以泄心头之恨。后来,他感到折磨人的那种毛病就有了发作的迹象,感到有些惶恐,就开始寻思到哪里去找一点吃的东西来。想来想去,伙房肯定是没有希望的,看样子就只能到库房去找柳苗苗了,因为管伙的下午把起出的萝卜全部都放在那里,况且他们之间的关系也比较的近乎一些。
于是,他就来到了这里,一看,里面黑乎乎的,门却开了一扇,就估计她是上厕所去了。令他想不到的是,从厕所出来的竟然是她和王晓婵两个人。他的心就有些慌乱:在这黑乎乎的夜里,你说是来找王晓婵吧,柳苗苗就会猜疑;你说是来找柳苗苗吧,王晓婵就会猜疑。正在犹豫,王晓婵似乎已经发现了他,情急之下,躲避的念头就驱使他只能选择库房的大门了。他想:等王晓婵离开以后,自己再跟柳苗苗做一番解释也就罢了。不幸的是,王晓婵却很自信,她们竟然追到了库房里面,并且进行了认真的搜索。好在沉重的麻袋门帘给了它的主人一个错误的判断,这才使得他逃过了一劫,不然的话,后果将会是多么的难堪啊。
谁知道,走了王晓婵,紧跟着却来了她的丈夫杜林,他将大门关了起来不消说,而且却还要到卧室里与她过夫妻生活哩!华山书心里暗暗叫苦,就想:先到床下去躲一躲,等事情完了,趁她送他出去之际,再从床下出来,悄悄地溜到库房里藏着,如果她立马关门,就等她睡定以后,悄悄地打开门,溜出去,再悄悄地将门带上;而如果她顺便去上厕所(常识告诉他:孕妇一般小便的频率是比平常人要高的)的话,那则更好,既可以捎上一个萝卜救急,又可以做到人不知鬼不觉哩!
很是凑巧,好在他下午建议杜林给她的床下铺了几层麻袋,不然的话,他就是再穿着大衣,恐怕也会坚持不住的。
刚开始的时候,由于比较紧张的关系,他的怪病症状似乎受到了抑制,当听到杜林说要吃“白蒸馍”时,他刚开始误以为是王晓婵他们在背地里搞特殊化,后来才明白是他们夫妻在说暗语。但是,被抑制的魔鬼却就此开始蠢蠢欲动了,特别是在他们提起自己折回去找馍以后,情况就愈来愈严重了。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嗅到了一种奇怪的味道,仔细辨别,好像是烧饼的味道,而且就来源于自己脑袋旁边的木箱上面。他慢慢的伸出手去,小心翼翼的在木箱上面摸索,终于真的摸到了两个小小的“狗舌头”饼子!他欣喜若狂,也顾不得它的来路,塞进嘴里就吃。当他正准备咬的时候,一个声音却在对他发出严正警告:千万不要弄出什么动静来,小心被他们发现了!于是,他只好将它先含在嘴里,用唾沫软化以后,再来一点点、一点点的咬下来,也不敢进行咀嚼,只能是囫囵吞枣般的咽下去。就这样,两个总共不超过二两面份量的小饼子,直到不得不现身之前为止,才终于将它们全部的消灭掉了。说句心里话吧,不是这两个饼子来救急的话,他都不敢肯定自己会不会出卖他自己,将人丢在这一对年轻夫妻的面前哩!而当他得知这两个“狗舌头”的来龙去脉以后,不但从前的疑虑顿消,更是对王晓婵这个女人打心眼里感到了敬佩。
当华山书不得已藏在柳苗苗床下的时候,他真是百感交集,就因为一时心血来潮的一首藏头诗,居然就落到了这般境地!他在心里不停的问着自己:这到底都是为了什么呀?
从表面上来说,华山书活得够风光的,可内心深处却时常会泛起一丝酸痛来。尽管老婆孩子嘴上不说,但是,他心里很清楚:到农村落户是他今生今世最为差池的一步棋了!
为什么报纸上说的和现实差距这么大?在城里好歹是以家庭为单位的,吃稀吃稠自己做主,可现时的农村呢?有些小道消息说,有的地方的干部胡作非为,动辄就用扣饭来惩罚人。没饭吃的人家想自己煮点野菜都不行,锅没有了,被统统收缴炼了钢铁,凑合着用盆盆罐罐煮吧,谁家烟囱冒烟,干部立马就派人来查。再说这写诗吧,华山书今天晚上就对杜林说:人人都像疯子一样,不管办到办不到,只要语出惊人就行,只要与形势合拍就行。当他敏锐的感到杜林夫妇今晚一定要“开荤”的时候,除了用玩笑的话诈出了他《麦堆图》诗的创作秘密,叮嘱他应该注意的事项以外,还对时下的诗歌进行了批评,“凭心而论,这都能够叫做诗吗?!”他跟他讲着讲着,不经意就提到了藏头诗。杜林就感到十分的好奇,求他说个明白。他就掏出纸和笔来,略微思索了一下,就用“赠予王晓婵”几个字来进行示范,又从一些关键词联想到柳苗苗的现状,很快就完成了令他自己都惊喜不已的那一首作品来。他激动不已,就仔仔细细地跟他进行讲解,也让杜林对他更是佩服的五体投地了。
人其实都有窥视别人隐私的欲望的,华山书也不例外,他很庆幸自己能够有这样一个机会。当听到他们议论他和王晓婵的关系时,他开始很紧张,后来就坦然起来了。最让他感到欣喜的是,杜林竟然别出心裁的对他的藏头诗所进行的的演绎。在那一刻里,他仿佛是在隔着一个能够透明的床板在欣赏他们的每一个动作,并且感受他们各自的感受,心里感到美滋滋的享受。可是,最为难堪、也最为难熬的事情还是跟着发生了,尽管他紧闭双目极力不去看、也不去想,但他还是感到了一种惶恐和折磨,好在陇海铁路上一列火车正在鸣着笛轰隆隆的驶了过来,盖过工地上的歌声和他们的动静......
华山书喝过半杯开水以后,显然恢复了常态,放下杯子,他让她灭掉手电,就跟他们讲了原委,最后再次说了声对不起。
“你也真是的,下午刚刚让他给我床下铺了麻袋,晚上自己就用上了。”柳苗苗冷不丁就来了这么一句。
“不说话怕别人把你当哑巴给卖了呀!” 杜林赶忙予以训斥。
华山书自嘲的一笑,说:“要是我,也难免这样想的,怎么竟然会这样的巧哩。”
柳苗苗想起那两个“狗舌头”来,心中就有一点担忧,因为王晓婵的娘家是一个富农的成分,婆家又是一个露划地主,前一阵子,不少地方的公共食堂出了问题,管理人员与干部就找替罪羊,甚至把所有大成分的人都进行了清理。于是,她把那张写着藏头诗的纸紧紧地捏在手里,就这样对他说道:
“华老师,今天晚上的有些事情,你的嘴可一定要放紧些哟。”
华山书听到她在“有些事情”几个字上特别加重了语气,以为是指他们夫妻之间的那些事,就说:“你以为我是吃屎的娃娃呀!”
柳苗苗知道他听岔了,赶忙就说:“不只是说那,主要是说那两个‘狗舌头’的事情,王姨她今天晚上是头一回,况且也是被你给吃了的。”
华山书听明白了,笑着说:“原来如此,那你看我能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吗?”
杜林就觉得妻子有些多此一举,他一边穿大衣,一边说:“看你都说些啥哟!闲话少叙,时间也不早了,快把那个东西还给华老师吧。”
华山书也跟着站立起来,他朝她伸出了手。
柳苗苗迟疑了一下,却决然地说:“华老师,对不起了,我不能给你!”
华山书和杜林都愣住了,两个人盯着眼前的这个女人,他们都感到大惑不解。
柳苗苗也感到了一种压力,内心的另一种声音也与之有了呼应,她犹豫了,语气又软弱了下来,就说:“容我再......再想一想......”
一时间,一切都好像凝固了一般,沉寂之中,远处的工地上却正好传来一阵打夯的号子声:
陇海线上咿呀,
嗨哟,
修铁路咿呀,
嗨哟,
城里来了呀个,
嗨哟,
华山书咿呀,
嗨哟,
又能文来呀个,
嗨哟,
又能武来咿呀,
嗨哟,
夯抬平咿呀,
嗨哟,
劲使匀咿呀,
嗨哟,
华山的老鼠咿呀
嗨哟,
咋像个人呢吗,
嗨哟,
烦你变成咿呀,
嗨哟,
孙猴猴咿呀,
嗨哟,
去找玉帝咿呀,
嗨哟,
那老儿咿呀,
嗨哟,
问咱何时咿呀,
嗨哟,
能吃饱肚咿呀,
嗨哟,
他要不理你呀,
嗨哟,
就别客气咿呀,
嗨哟,
拔掉他的那个,
嗨哟,
碎毬毬咿呀,
嗨哟,
顺便栽倒咿呀,
嗨哟,
他额头咿呀,
嗨哟,
......
柳苗苗最终还是坚持了自己的主张,没有将那首藏头诗归还给华山书。
杜林就很是生气,说:“犟驴,你若喜欢,我都背的滚瓜烂熟了,明天抄给你一份不行,为啥非得这样!”
华山书劝他莫要高声,说她既然如此,自有她的道理,不妨听听看。
柳苗苗就说:“王姨她的成分不好,现在的社会又这么可怕,动不动干部的一句话,一个人的命运就天上天下的。再说了,要是换了别人,我也就罢了,可你华老师却有一个最最令人担心的毛病,一激动起来,嘴上就使不住了门槛;你说,不是你说的,你在城里的那些令你后怕的事我们俩又怎么会知道啊?!”
华山书连连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你若把这藏头诗毁了,心里一放松,再有啥事一激动起来,哼......现在的男女关系问题,是最为人们所不齿的,哪一天你若真要犯起浑来,我就把它拿出来,黑墨写在白纸上,这就是你一厢情愿的证据!人家王姨不依你,你就陷害她,才说她怎么样怎么样的!”
杜林听得瞠目结舌,他第一次看到她这个样子,感到有些可怕,而且又是当着华老师的面前,更是觉得难堪,就说:“你......你咋连咱华老师都不相信了?”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她斩钉截铁地说道。
华山书感慨万千,心里热乎乎的,他很庆幸命运能够将这样一些不同凡响的女人们推到了自己的面前,他很感激她,因为她是为了王晓婵,但同时也是为了他自己。于是,他就极为爽快地回答道:
“好,一言为定,我很愿意戴上你的这个紧箍咒!”
但是,柳苗苗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她自认为的这个高招却又被华山书轻而易举地给化解掉了,而帮凶竟然就是自己的丈夫杜林!
几天以后的一个晚上,还是在她的卧室里,杜林就对她讲:祝贺你,你的一首新诗明天将被报纸发表出来哩。她就奇怪,因为她自己最近根本就没有什么可以拿得出手的东西的。几经周折,她终于弄明白了,原来,是他们俩人经过精心策划,要她冒名顶替,说那首藏头诗就是她自己所创作的一个作品哩!
柳苗苗气得浑身发抖,就骂他说:“你咋变成了白眼狼了,这么大的事情也不事先跟我通个气,你还把我当人不?啊!”
“这就是非得先斩后奏不可的的事情嘛!你现在都这样,你说,敢沟通、能沟通嘛!况且,你事前事后对华老师的这个藏头诗也老是赞不绝口,这么好的东西,不得出世,你凭良心说,到底可惜不可惜啊!”杜林情真意切地说。
“那要是万一他的毛病犯了可咋办?”
“就你自己能行呀?你自己都说过的话——人无完人,谁还没有个三昏六迷十二糊涂的时候呀?你也别老是拿老眼光看人了。再说,你就只知道防人家,却就是不知道人家也防你哩!你要万一把人家华老师或者王姨给卖了可咋办?”
柳苗苗被问得张口结舌、无言以对,她在心中就很是感叹:看来姜还是老的辣呀!
原来,华山书经过柳苗苗的提醒,心里就有了余悸,想到时下的这个社会,单单是一句“为了革命”的话,许多的亲人们竟也毅然的反目哩。的确,他是由衷的感激她的,但又不得不提防着她。好在杜林对他充满了信任,他就把自己的苦恼和担忧讲给他听。杜林最后便问他有何良策,他就和盘托出,两个人立马就一拍即合了。
“华老师说了,他到咱们农村来以后,你和王姨是他最为敬佩的两个女人,特别是你,为了王姨和他,竟然能够想得这么深。他说,他再不痛下决心的话,就连鬼都对不住了!更何况,他还有话要我转告你:虽然这是一个一了百了的好办法,但心里的那个紧箍咒呀,你们两个人还都得继续戴着,永辈千年都不能卸掉的!”
“他真的这么说?”
“要骗你,就让我不得好死!”
“呸呸呸呸!你是疯啦?哪有这么跟人发烧赌咒的,看你那二杆子货哟!以后再这样说话,小心我不理你着。”
“都是被你这个犟驴给逼的!”
“好了好了,说实话,我也能够感觉出来,他这一回好像是真动真格的了,也就不枉我了的这一份苦心了。唉,好我的你呀,真是个大大的冤家啊!木已成舟,生米煮成了熟饭,不答应看来也是不行了。只不过,你们让我背上这个虚名,倒叫我难受得像做贼一样的不踏实啊。”柳苗苗还是多少有点犹豫地说。
“你的悟性本来就强,自己现在又怀着身子,整天又与王姨打交道,保证会天衣无缝的。万一有人问你,为什么偏偏要藏一句‘赠予王晓婵’的那一句话,你就说:咱们那个实验的主意虽然是华老师出的,可具体操作的功劳大部分却应该归功于王姨,也好把注意力都转移到她那儿去。”
柳苗苗思忖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就说:“本来就是嘛!既然如此,扣他的藏头诗也就没有了什么实际的意义,咱们现在就把它烧了吧,只不过......”
杜林赶忙抢过话头说:“华老师还得继续瞒着,咱你知我知而已!”
“......”
很快,一团火就亮了起来,又很快的熄灭了。
但是,当他们夫妻俩在黑暗中再次憧憬着新的未来的时候,却压根就想不到厄运也正在一步一步地朝他们逼来......
有一句名言叫做“穷则思变”,粮食的紧张一直在困扰着时下的干部们,有一天,工地上的一个名叫仁德录的公社干部就随口问华山书说:
“你也是有文墨的人,经多见广,咱们的两掺蒸馍虽然也叫做蒸馍,可就是硬,也不发剂子,有点死,看能不能有什么办法改善一下,最起码让那堆堆能够变得再大一些,也让人看着觉得好受一些嘛。人的眼睛高兴了,恐怕肚子也会跟着舒服一些的。”
华山书笑着一拍大腿,说有啊!据说他是听自己的母亲说的,说她还在河南老家的时候,她的婆婆的婆婆说过一件事情。有一回家里有事,蒸馍的时候——恰好也是蒸的两掺蒸馍,真是人心无二用,脑子里惦记了事情,等馍的坯子都做好了,准备上锅蒸的时候,才发现还是冰锅冷灶,情急之下,就只好添上凉水,搭上蒸笼去蒸。没有想到的是,这凉水锅蒸出来的馍却出奇的好,与纯麦面馍几乎没有两样,发的也大了许多,而且口感也好了许多哩。但是,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们——包括华山书的老婆在内——以后都曾经尝试过,可谁也没有再成功过。他最后就这样说:
“这里面肯定有什么奥妙,比如说,发酵的程度,用碱的多少,火的大小,烧的时间的长短等等,一句话,各种因素都恰到好处,就成,否则就失败,这事是需要进行实验的!”
仁德录高兴了半天,心又凉了,他说:“咱们的伙房是大瓢锅、大蒸笼,况且,闹不好糟蹋了粮食,人们肯定会不依的——槽里无食猪咬猪啊!”不过,他还是有些不甘心,就问有没有什么可以变通的办法?
华山书就叹了口气,说:“你都想不出来,我就更是没辙啦。”
遇仙镇公社农民工的伙房和库房位于华山脚下的一个小山坳里,北边依次是正在修建的新的支线路基、正在运行的陇海铁路、公路和沟壑纵横的大片大片的农田了;放眼北去,一个个村落就像一些散乱的棋子一样,随遇而安的坐落在这片坡地和那遥远的、坦荡无垠的渭河平原上。
隔着一个山脚,在西边一个更大的山坳里,驻扎着解放军的一个通信中继站,在它的周围和南面的山头上,分布着许多通信设施。由于近邻的关系,更是由于遇仙村诗歌骨干的影响,彼此之间曾经在这方面有过一些交流,所以,关系相对比较近乎一点,而那些旧的军大衣之类便是他们所赠予的。
华山书忽然就眼前一亮,说:“哈哈,有了!”
仁德录急不可待地说:“说呀说呀。”
华山书却又沉下脸来,极其严肃地说:“话往实处里说,舍不得孩子就是套不住狼啊!你老仁若是能咬住事情的狗,就和管伙的私下交涉一下,那两样面粉各给我弄上二三十斤来,其余的事情你就别管了。”
仁德录沉思了一下,说:“行,这么大的灶出去这么一丁点儿也不会有事的,况且管伙的老齐与我又是莫逆之交,咱再让他做得鬼一些,这事就包在我的身上了。可我就弄不明白,你倒是上哪儿去进行试验呢,总不能背到你们家里去吧?”
华山书就告诉他,西边的通信中继站的解放军干部胡少峰也是一个诗歌迷,而且对他很是崇拜,依他对他的了解,再跟他阐明事情的利害关系,相信借用他们的小锅灶进行实验是保证没有问题的。仁德录激动得像个孩子,在他的肩头捶了两拳,接着又拦腰将他抱起,抡转了好几个圈圈。最后,他们就分头行动,结果皆如愿以偿。尤其令人振奋的是,胡少锋深明大义,竟然不要他们再为面粉的事情作难了。
“尽管解放军的粮食也不是那么宽裕,但这一点点对我们却并不算个啥,就让我们来出吧。否则的话,这样会叫人感到心酸得很嘛!”
就这样,遇仙村的四个诗歌骨干就以与解放军进行诗歌交流的名义,至此经常出入西边的中继站,他们群策群力、兢兢业业、一丝不苟的研究着这个新的命题,并且做了大量的实验,记录了所有的过程和数据,最终筛选出几个最为关键的数据,使得成功率由最初的百分之几几乎达到了百分之百。他们欣喜若狂,就一致推举华山书来为此项实验命名,他就说:就叫“凉水锅适度后发酵渐进式加温蒸馍新方法吧”。而改善蒸馍品质除此之外,加强揉面的力度与次数也很重要,必须做到环环相扣,操作的人尤其要有很强的责任心。而在这个过程中,王晓婵的实践经验是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的,柳苗苗提到的许多新思路也起到了锦上添花的作用哩。
胡少锋高兴的前来表示祝贺,并且预祝他们能够在实际的应用中一举成功。
正式在他们的伙房进行第一次实验的时候,就是在这一天的下午,包括其它几个伙夫,仁德录、管伙的老齐、华山书、杜林、柳苗苗和王晓婵,他们都很紧张,好在天随人愿,他们终于成功了。当农民工们前来吃晚饭时,他们简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等知道内情以后,更是对他们有文墨的四个人敬佩有加,大加赞赏,每个人见到他们的时候,也都像见到了救星一样,心存感激,点头哈腰,毕恭毕敬。
华山书在这一天显得格外的兴奋,像得到了和氏璧一样,心都醉了,思绪万千,不能平静。与王晓婵一样,他也敏感地观察到了杜林夫妇眉来眼去中的秘密,不同的是,她送去的不光是经验和提醒,还有两个小小的“狗舌头”。他除了与她相同的以外,异常活跃的思维首先让他“敲诈”出了《麦堆图》的创作秘密,接着又基于对王晓婵的感激即兴创作出连他自己都惊诧不已的那一首藏头诗来。想不到的是,就是这个东西却居然导致了他后来的不幸——不得不像老鼠一样躲藏到人家柳苗苗的床底下去了。
然而,“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华山书凭着自己的智慧和努力,化解了他与柳苗苗之间的危机不说,记者在采访她的时候,她不但对该藏头诗动因中的自身方面阐述得十分贴切和到位,又特别将“凉水锅适度后发酵渐进式加温蒸馍新方法”的来龙去脉讲给他听。记者凭着自己的直觉,在心里就惊呼着:“乖乖,这难道不正是当前所有的领导干部们所期望的吗?”于是,他马不停蹄地采访了与之相关的所有人员,就连夜写成了一个内参向上呈报。
这个内参让许多的领导人都眼前一亮,批示务必核实清楚,先小范围推广,待时机成熟,即可扩大范围。在他们的眼里,已经看到了在未来的某一天里,当毛主席知道此事以后那慈祥的面容上所流露出来的喜悦了。银湖县县委县政府闻风而动,很快就组成一个慰问小组前来慰问,给遇仙镇公社工地指挥所和伙房各颁发了一张奖状,给华山书、杜林、柳苗苗、王晓婵每人奖励一个工作手册和一只钢笔。他们还与解放军通信中继站中的胡少锋等人一起合影留念。
最后,他们做出决定,第一,在这个工地上,以遇仙镇公社的伙房为培训基地,加快培训其它公社公共食堂的伙夫骨干;第二,让王晓婵回到遇仙村建立第二个培训基地,用以为全县所有村镇公共食堂培训伙夫中的骨干分子。
一个月后的一个下午,太阳正在渐渐地收敛它的光辉,要不了多久,它就要开始让位于黄昏了。
在伙房与库房之间的南面不远处的山坡上,有一个几丈高的石壁突兀而起,像一个比较方正的石头橛子楔在那儿似的,传说当年某个神仙曾经在此训练过他的爱犬,所以,当地人就叫它为训狗台。训狗台上面的土层瘠薄,又有几处的石头经年裸露着,故而植被荒凉,只有靠里边一点,方渐渐地开始茂盛起来,尤以一种细细的藤类最为明显。石壁仿佛刀削斧砍一般,东西两面小,北边的一面最大,上面有用石灰水竖着刷出的一副标语,内容是:“一天等于二十年,共产主义在眼前。”
在这个石壁的下方,有方圆几间房大的一片乱石丛,本是与它共生相连的,只不过被雨水冲下来的泥土掩埋了一部分,已经看不到它本来的面目了。从这个地方往下不到三十米,有一个相对平整的台地,夹在两个山脚之间,这就是伙房和库房的所在地了。台地北边的正中间,有一条缓缓的坡道,在它的旁边,依着地势,或远或近的、散乱的搭建着一些临时的建筑物,这就是农民工他们住宿的地方了。
现在正是开晚饭的时候,伙房的前面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没有打饭的排着队等候,打了饭的随便找个地方或蹲或坐,边吃边聊。他们的伙食是一个长条形的两掺馍的馒头、一点点咸菜和一碗稀饭,人们却吃的很愉快,也似乎很满足,一个主要的原因就是他们现在在视角上首先有了一个满足感。饮水思源,吃水不忘挖井人,所以,每个人在见到华山书、杜林、柳苗苗的时候,也都肃然起敬、笑脸相迎。
由于王晓婵回家去了,伙房的人手就有些吃紧,柳苗苗就主动前来帮忙,干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她现在的肚子是分明又大了许多,一些老成的人就判断说,根据经验和迹象,十有八九会是一个双胞胎哩。而年轻人则借机和她开玩笑说,“呀,难怪我们老是吃不饱,原来她一个人竟然就长了三个嘴呐!”她现在就在掌勺为他们打菜,有些人就时不时地笑着问她:
“你王姨回去好一阵子了,恐怕也该到回来的时候了吧?”
“前几天仁叔让焦叔回去探家,顺便催去了。”
柳苗苗一边打菜,一边回答,耳朵却极力在跟踪着一些声音,那是一大堆人围着华山书,正听他津津有味的讲着李商隐的一首诗:
向晚意不适,
驱车登古原。
夕阳无限好,
只是近黄昏。
“呀,说曹操曹操就到,焦顺民他回来啦!”
人们纷纷站了起来,冲着北边的路上观望,就像盼望着自己的亲人一样。领饭的人已经没有了,柳苗苗竟然忘记放下勺子,也跟着凑上前来,恰巧正与仁德录、老齐、华山书和杜林他们站在了一起。
现在已经是阳春三月了,田野里的油菜花开的金黄金黄的,小麦也已经抽齐了穗子,正在准备扬花。山坡上、道路旁,各种各样的野草都在争先恐后的显示着自己的勃勃生机。
这是一条缓缓的坡道,下面的来人正是焦顺民和遇仙村的另外一个被叫做张三的中年人,却并没有看到王晓婵的影子。坡上的人就感到奇怪,两个原来那么风风火火的人,今天却像腿上灌了铅一样,走的竟然是那样的缓慢,尤其是焦顺民,时走时停,还不住的抹着眼睛,而张三除了不停的朝着坡上张望以外,还不住的跟他说着什么,好像在安慰着他似的。
一种不祥的预感立刻弥漫开来,仁德录与华山书就对视了一下。
这时候,杜林就将手中的饭碗交给旁边的一个人,并且快步朝坡下走去。当他走到焦顺民跟前的时候,还不待他开口,对方却像狭路相逢遇到了仇人一样大声吼道:“你给我滚开!”话音未落,就一把将他给掀翻在地,咕噜噜滚出老远。
柳苗苗猛吸了一口冷气,手中的勺子失手掉在了下面的一块石板地上,发出咣啷啷的声响。
张三惊呼着,赶忙去扶杜林。而焦顺民却像发了疯一样地跑了上来,上前一把揪住华山书的衣领,挥拳就打。
仁德录上手拦住了他的手臂,并且发出一声断喝:“焦顺民!别忘了你是什么成分、什么人!”
与此同时,柳苗苗将捡起来的勺子随便交给了一个人,她腆着肚子,就急匆匆地朝坡下走去。杜林现在已经站了起来,却没有动窝,正在与张三说着什么。随后,就见他把一封信交给了杜林。
焦顺民像一个雕像一样愣了片刻,慢慢地收回了双手,嘴脸却开始极度的抽搐着,像憋了一千年的一肚子委屈似的,眼睛里饱含着泪水,突然“哇”地大叫一声,蹲在了地上,狠命地在地上砸了几拳,接着又一跃而起,他颤颤巍巍地指着华山书吼道:
“你......你,你能得简直都要成了精了,就是把那馍蒸得再白再大,再折腾来折腾去,半斤终究也还是个八两,可你却要了我娃......我娃......我娃他妈的命哟啊!”
“王姨呀......”坡下的柳苗苗突然也发出了极其悲怆的一声哀嚎来。
焦顺民捶足顿胸地吼叫完,接着又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像杀狼一样的哭嚎着。紧跟着,腿一伸又躺在了地上,仿佛像一只刚从河里捞出来的虾米似的,就开始不停地、剧烈地在地上扭动着、跌跘着,脑袋竟然很快都撞出血来了。许多人呼喊着,并且试图劝慰和拢住他,但却都归于徒劳。
异常的声响惊动了西边的通信中继站,胡少锋急忙奔了过来,他首先看到杜林与张三搀扶着哭丧似的柳苗苗,正欲上前问个究竟,继而就发现伙房前面有了更大的动静,当他转而奔到跟前的时候,只见焦顺民几乎拼尽全力,将脑袋猛地朝地面上的石板撞去,口中一个极度变异的“啊”字还未吐完,便一翻白眼,肢体也跟着开始慢慢的放松开来。
“叭”的一声,华山书手上的粗瓷饭碗跌落下来,立时摔成了几块,稀饭四溅。
“快掐他的人中!”一个年龄比较大的人就这么喊了一句。
仁德录与老齐慌忙俯下身子,一个呼唤着他的名字,摇晃着他,一个使劲地去掐他的虎口。胡少锋则跪在地上,不停地在他的鼻口之间掐着,只见更多的血液正从他的头底下汩汩地流了出来。一个年轻人跑进伙房弄来一个面粉袋子,使劲在空中抖了几抖,然后迅速从中撕下几条布来,俯下身去,为他做了包扎。
仁德录见他依然不见动静,感觉事态严重,就吩咐让人又拿来一块木板,大家七手八脚将其放在上面,抬起来就朝坡下而去,他也在后面相跟着,并且喊着一些提醒他们注意的话。
柳苗苗哭哭啼啼刚刚上来,感觉有些异常,睁眼一看,她立刻惊呆了,随后就抱住杜林的肩膀,剧烈地抽泣起来。而杜林虽然在使劲的咬着嘴唇,但眼泪也还是忍不住一个劲的往下流着。
华山书自从饭碗失落在地那一刻起,就一直呆若木鸡伫立在那里,一只手上还拿着筷子,另一只手仍然保持着饭碗滑落时的样子。张三以为他是在跟自己要手里拿着的那一页信,赶忙就把它递了上去。当他刚刚转身的时候,它却又从他的手上飘落下来。胡少锋恰巧就在跟前,顺手捡了起来,随后就小声地念道:
老仁同志:
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王晓婵同志由于积极推广新法蒸馍,兢兢业业的培训每一个前来学习的人,本身又是一个极其要强、很有责任心的人,终于因为体力不支,发生晕厥,一头栽入正在沸腾着的稀饭大瓢锅中,为人民鞠躬尽......尽......
柳苗苗放声大哭起来,杜林也忍不住跟着哽咽,夫妻俩抱作一团。胡少锋则蹲在了地上,也不住的在抹着眼泪,周围的许多人都相继跟着呜吟起来。
片刻,就见华山书开始有了动静,先是筷子掉在了地上,接着,就不停地在嘴里念叨着“稀饭、稀饭”。后来,他就感觉自己仿佛是正在走近一个温度愈来愈高的地方,燥热难耐,就解开衣衫的扣子,撩起衣襟擦着脸和脖子,然后又同时用两边的衣襟为自己煽风。他好像还觉得不能解急,就开始脱自己身上的衣衫,一件又一件,直到光着膀子为止。他是一个比较清瘦的人,肚子有些塌陷,一条条的肋骨也清晰可见。
胡少锋感到有些不妙,捡起一条衣衫欲往他的身上去披,却被他顺手扔在了地上,上脚不住地踩着、转着圈踩着,并且还在不停地重复着那两个字。
“华老师!”
胡少锋可怜巴巴地叫了一声,伸手一拉,不曾想正逢他重心偏移,一个趔趄,便重重地摔倒在地,正好趴在了那堆碗片上面。他俯身去扶,没想到,华山书竟然勃然大怒:“是谁这样在糟蹋粮食!啊?”接着,就拿起一个碗片贪婪的去舔食,去舔食不同的部位,甚至划破了脸面、割破了舌头,弄得满脸都是血,却仍然在舔食着,直到把所有的碗片都舔食得干干净净为止。
“华老师!”
杜林夫妇已经收敛了哭声,看到眼前的景象,他们心如刀割,两个人却强忍着,上前试图欲将他给扶了起来。
华山书先是猛然一愣,接着就惊叫一声,只见他慌忙爬跪起来,磕头如同鸡啄米,嘴里不住地在说:“啊,天神饶命,天神饶命,是我杀了人,是我杀了人。我愿受罚,我愿受罚。”碗片就刺得额头上伤痕累累,几道血就像蚯蚓一样往下流着。
“华老师!”
胡少锋、杜林夫妇几乎异口同声地叫着,满含着悲凉地叫着。
华山书又是一惊,紧跟着一跃而起,嘴里却还在不住地念叨着:
“我愿意接受审判,我知道路的,我知道路的,我这就去,我这就去。”
华山书跌跌撞撞的冲开人群,来到台地最南边,环顾四周,就在这一刻里,他看到太阳就快要落山了,灿烂的晚霞竟然是那样的神秘和迷人,好似又有一道神光射了过来,在为他指路,他循迹望去,目光最终就落在了训狗台上。在那里,他看到的已经不再是昔日的那个训狗台了,而是真正的、富丽堂皇的天宫圣境。他看到玉皇大帝正坐在灵宵宝殿正中央的椅子上向他招手,两傍列着四大天师,文武圣众。他慌忙朝上面奔去,山坡渐渐地陡了起来,脚下几次滑落,几次扑倒,弄得前胸紫一块红一块的,但是,他却全然不顾,继续不停地爬着,就像个一往无前的士兵那样。
台地上的人们惊异地聚集在山坡下面,他们一时不知所措,翘首观望,但是,人人的心里都在回响着同样一句话:华山书他疯啦!胡少锋、杜林和柳苗苗站在最前边,他们满脸伤悲,咬青了嘴唇,哽哽咽咽,泪眼模糊。
华山书终于登上了训狗台,他慌忙跪拜,诚惶诚恐。他知道,玉皇大帝接着就会大发雷霆,并且将宣布把他打入十八层地狱,或者开肠破肚,或者扔进滚得冒烟的油锅里去了。他匍匐在地上,麻木的思想反倒让他渐渐地平静了下来,心如止水,他在静静地等待着。但是,出乎意料,玉皇大帝非但没有一点责怪,反倒像一个慈祥的老父亲那样,他满怀喜悦地说:“你们人世间有一位伟人说得好,人多就是力量大嘛!你现在就去响应吧,我在这里为你准备了一位新娘,快快与她行房去吧,我要眼看着你们生出成千成万的儿女来哩。”
华山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猛然抬头,连连飞眼,频频摇头,以为清醒。
“好大的胆子,竟敢违抗圣命,你该当何罪?!”
华山书闻声望去,只见二郎神杨戬披甲戴盔怒目圆睁而来,手里竟然还牵着他的哮天犬。他吓得屁滚尿流,欲加解释,却又语无伦次。这时候,他们已经来到跟前,只见哮天犬前腿一纵,就搭在了他的双肩上面,并且还用带刺的大舌头舔着他脸上的血迹。这个时候,华山书真的感到自己的裤裆中就有了一片湿热正在逐步的扩大着。紧接着,哮天犬就一个前扑,将他掀翻在地。他在心里说了一声“完了”,身如筛糠,双目一闭,听天由命。谁料想,哮天犬却并没有将他给生吞活剥,只是用嘴咬住裤脚,把他那湿漉漉的裤子连同裤衩全部给拉脱了下来——实际上,那些裤子却是他自己亲自脱掉的,他现在的行为与自己的意识已经出现了严重的脱节。
“浑蛋、废物,叫你及时行乐都这么费劲,你到底还能干些什么呢?!”二郎神杨戬怒斥道。
华山书慌忙爬了起来,他结结巴巴地说:“不行不行,我是来......我是来......”
二郎神杨戬推开旁边的一个房门,说:“这就是你们的洞房,你就给我进去吧!”
华山书只觉得背后被人猛地推了一把,就踉踉跄跄的闯了进去,那扇门又被“咚”的一声给拉上了。里面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就听得有一个极其虚弱的女人的声音,好像是在跟他打着招呼。紧接着,窗子像是被风吹了开来,里面的一切顿时变得豁然开朗起来,只见她真的赤裸裸的躺在床上,头发既干枯又蓬乱,而且面庞和周身全都一样,没有半点血色,却似乎发青发绿,明显地有些浮肿,仿佛就像一个女鬼似的。华山书不看则已,一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他浑身发抖,恨不能立刻就钻到那地缝里去。
“大哥,你就饶了我吧。”
华山书好生疑惑,就战战兢兢地问:“你到底是人还是鬼?”
她一听,竟然抽泣起来,哭得很是伤心的样子。华山书开始慢慢地打量她,最后确信她是一个人以后,就问她为什么要那样说,这一切到底又是怎么一回事啊?
于是,她就告诉了他原委。原来,她们那儿也成立了人民公社,吃起了免费的公共食堂,本来秋粮的收成还可以,但是,由于干部的麻痹大意和不生心,硬是霉烂变质给坏掉了许多,导致了饥荒,没有办法,就只好挖野菜充饥,把人都吃成了这个摸样,干活也没有力气,女人年纪轻轻的就绝了经,甚至连行房也成了一件苦差事了。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啊?”华山书仰天长啸,他在大声疾呼着。
“求求你,大哥,你不敢这样说话的,小心被他们那些人听到了!”
“这里就是天庭,我这就到玉帝那儿去告他们去!”
她惊慌失措起来,哀求道:“他们都是假的,他们自己做错了事情,反倒还要嫁祸给别人的!”
“岂有此理!我倒要跟他们看个究竟去!再见了,小妹妹。”
华山书毅然决然的走了出去,并且随手拉上了那个房门,刚刚转过身来,就发现二郎神杨戬拉着他的哮天犬正在冲着自己走来,他的心中就涌起一股莫名的愤恨来,只觉得一股力量一鼓一鼓地充进了他的肌体里,眼睛也开始向外喷火。
二郎神杨戬吓了一跳,但仍然不甘示弱,就一撒手让哮天犬扑了过来。
华山书镇定自若,当哮天犬向上一跃的时候,他突然俯下身来,躲避过去,再次起身的时候,它的后腿就刚刚处在头顶之上,他伸手抓住它的两条后腿,接着就用它像摔打稻子一样,左右开弓地在地上摔打起来,直摔得它血肉横飞、脑浆飞溅。天宫里顿时一片大乱,只听得玉皇大帝胆战心惊说了声“不得了啦,造反啦,赶快逃吧!”随着一片云烟升起,就带着二郎神杨戬等一干人马急速向华山东边逃去。接着,就见华山书身子往后一仰,先是就地将哮天犬在空中轮转了好几圈,突然之间又一撒手,只见它就像炮弹一样飞了出去,最后消失在山头的另一边去了。
由于拼尽了全身之力,华山书在最后的一刹那失去了平衡,他重重的摔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过了一会儿,等他多少有些平静的时候,却发现大地又仿佛在开始颤抖了,他冲着山头望去,只见一轮红日正在冉冉升起,一霎时,就已经朝霞满天了,而且,在一阵耳熟能详的音乐之中,还传来了一个极其熟悉的、极具磁力的声音:
“你做得很对,我们不但要打破一个旧世界,还要建设一个新世界!你的诗歌写得很不错,气势磅礴,难能可贵,就像我们大跃进的出师表一样!成千成万的先烈,为着人民的利益,在我们的前头英勇地牺牲了.让我们高举起他们的旗帜,踏着他们的血迹,前进吧!”
华山书激动起来,他一跃而起,欢呼雀跃,手舞足蹈。少顷,他感到自己仿佛又在接受那个伟人的检阅,就开始迈着正步走了起来。忽然,他好像意识到缺少一点什么东西,就四处张望,很快就又心满意足地笑了;因为他看到了自己的裤子,但是,在他的眼里,那却是一面鲜艳夺目的五星红旗啊。他双手拎着裤腰,一会儿平举,一会儿竖举,精神抖擞,正步向前,一会儿又停下来,左右开弓的舞动着。最最庄严的时刻终于到来了,在朗诵完自己的“出师表”的时候,他双手将那面“红旗”高高的举过头顶,就开始在那里狂奔起来,伴随着再次重复最后的那一句“我来了!”只见他一纵身,就从那高高的训狗台上跳了下去......
几十分钟以后,给通信中继站送补给的一辆卡车风驰电掣般地驶进了一个军队医院,并从上面抬下来三个血迹斑斑的人。两个男人很快就被送进了太平间,一个女人还在手术室里,他们正在全力的对她进行着抢救。
当华山书在训狗台上赤露下身的时候,柳苗苗就将头依偎在杜林的肩头,她的手紧紧地握着他的手。当后来杜林在惊呼并且猛然在手上加力之际,她的感觉让自己决然地抬起头来,眼前的景象立刻就让她爆发出极其刺耳的一声尖叫来。紧跟着,她感到肚子里一阵撕心裂肺般的疼痛,一股热辣辣的东西就顺着大腿流了下来......
不久,医生沉痛地对来人宣布了最终结果:她流产了,是一个双胞胎,而她自己也因为失血太多,已经回天无力了。
杜林如同当头一棒,他歇斯底里地吼叫着,跌跌撞撞,用脑袋不停地撞击着墙壁。医生强行给他注射了镇定剂,但是,天交四更的时候,他又奇迹般地从医院里消失了。
几天以后的一个夜里,也就是在清明节的前一天夜里,他又再次出现在了库房的门前。开始的时候,谁也没有能够认出他来;他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目光呆滞,口唇干裂,声音沙哑,除了他的体态还多少保留了一些年轻的气息以外,精神状态仿佛已经到了垂暮之年。他不停地踱来踱去,嘴里喃喃自语,一会儿哭,一会儿又在笑,一副旁若无人的样子。有人给他拿来了吃喝,他也毫不理会。
新的库管在接手的时候,就声明自己不在里边去睡,但见他老是在这里转悠,请示过仁德录以后,就将大门打开,告诉他:困了的时候,就可以到里面的床上去睡。胡少锋则在房檐下放了一个凳子,将他们灶上的一份饭菜放在上面。另外一个人从他的宿舍拿来了那件军大衣,替他披在了身上。胡少锋最后抬头观望,发现天气晴好,这才与他们相继的离去了。
清明节的一大早,人们却发现杜林不见了,把库房里外都找遍了,依然没有。凳子上的饭菜也不见了,只有狼藉一片的渍痕,饭碗掉在地上碎成两半,上面印有许多老鼠的足迹。
从那天晚上的后半夜起,起夜的人就感到有一些异样,似乎老鼠一下子多了起来,大清早还时不时的有所发现,而且还从训狗台附近不时传来它们“吱吱”的叫声。当人们赶到那里的时候,他们简直惊呆了,仿佛真的走到一个老鼠的王国里去了!在刷着标语的石壁前面的乱石堆上,一具人的尸骨正在被它们啃噬着,几乎就要变成一堆凌乱的白骨了......


2012年3月25日于甘河
作者:陕西冷娃乡巴佬
 楼主| 发表于 2012-9-12 15:24:16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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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7-2 11:30:29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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