粤北记忆---小城
南方的水系多发达,一条武水在小城留恋着绕了半圈就又匆匆南下了,一江两岸就生出了景致,水是小城的灵魂。
印象深的是春节后从北方返回南国景物的差异,北方在寒冷干旱中默默承受积蓄力量的时候再看到南岭就觉得它有水洗样的绿。草木丰茂的南岭储蓄了足够的水汽,中亚热带湿润季风区的粤北春季里已是阴雨连绵,推开门潮湿也跟着你进了屋,极快的贴在窗户上,窗户上便湿润了朦胧了,无处不在的雨季与你正式开始了。
进入梅雨季节街上的青叶菜就少了,蔬菜也耐不了饱和的雨水放慢了生长的速度,星期六星期天你到菜市上走走,多是临近城市的村庄里的阿娘或细妹挑着蓬蓬松松的雨后的蔬菜,那些细妹纤弱弱的多穿着拖鞋,南方雨水潮湿梅雨季节许多人出门都随意的穿着拖鞋,有的细妹索性光着脚就上街了。戴着南方随处可见轻巧而实用的竹子做骨芭蕉叶覆面的帽子,草帽很大足以抵挡不时而来的雨水,细妹就更显纤小了。细妹约么十一二岁,跟着隔壁的阿娘结伴挑着自家地里大人采摘的青菜上街了。你买菜的时候,她们并不看你,细声的报给你菜名菜价,刚学的普通话里带着粤地白话音,她们眼光青涩,等你挑好菜后会认真的称给你看,然后准确的报出斤数钱数,仔细的给你找准零钱,整个过程简洁麻利。若是遇见她们觉得有些怪异的人买了菜走远了,她们会和身边的同伴用我听不懂的白话说着,接着就是互相放声一笑,刚才的认真劲已经九霄云外,你觉得她们真的还是孩子。这些刚开始读书的细妹过早承担了家庭成员的角色,也不知道她们看到年龄相仿的孩子轻松玩耍心理会是怎样,有些许的惶惑吗?或许那想法只是一闪而过,她的愿望本身具体实际就是先要卖掉挑子里的蔬菜。
黄果兰开的时候一条香花街就正如其名,这条街的黄果兰不同于苗圃里小枝家的,一条街两边的树都有碗口粗三四丈高,枝繁叶茂充足的雨水使它们精神充沛,叶绿的像要滴出翠来,根置在粤地的年代里散发着馨香。这时节街上就有卖香花的,三五一簇的用细线捆成节托在盘里兜售,南方人有缀香花的习俗。香花并不贵更多的是让更多人传递那种馨香吧。在这环境里,日常的烦恼暂时隐去了,炎热退去了,街上也少了喧哗,有的只是散漫愉悦。戴花的多是女人、女儿家,粤地女人这时更多了温柔沉静。
小城多榕树,盘根错节的长郁郁葱葱的一拢,嫩枝落了地就扎了根继续生长。树大了就有了神气,神是要香火恭敬的,老榕树下便多了香烛,枝丫上挂满了红布,某年某月某日某人在树荫下默誓得到榕树的眷顾来还愿了,那枝丫上红布分明是一片片心愿。人生一世不过百年,老榕树在这尘世上呆的更久了,它注视着生活在树荫下的人们,看多了你从好动顽皮到步履艰难。你在树下忙忙碌碌,它永远注视着,你记起它的时候,它也就会记起你,老榕树就成惯看了秋月春风的长者。那棵最大的榕树就长在离河岸不远的地方,年年月月都有红布挂满枝丫上,时间久的已经腿了色就更与老树融在一起了若朴素老人身上的衣服。河岸做成了游廊,几个孩子在河岸踢皮球玩,一到个孩子踢过去球改了方向就滑到江里了,另一个孩子就要挟要赔,那孩子就想办法自己到江边去捞,结果就没入江中,任凭家属呼天抢地,那鲜活的生命已成过去。再简单不过的故事,无法复制的悲伤,每每让人叹息痛恨,想起老榕树的时候就记起榕树下这事。
也是这条江,小城却有了十年五灾的说法。武水北岸的地势低遇洪水受灾最重,江里涨水涌到湾里时轻易就漫上香花街,南岸地势高些受的冲击要小。我在小城曾经见过一场较大的洪水,上游下了大雨,小城下的雨不大天开始放晴山洪却下来了,从中午开始一直涨水到晚上。我从南岸到大桥上看水,洪水面上并没有浪尽是枯枝树根只是连成一整块像移动的陆地一样飞速压过来让人震撼。香花街那边水已经漫上二楼,沿着河湾低处的路灯已经看不到了,水面很宽,楼房树一样孤立在水中,靠近大桥高处的一排路灯只露出头作了救援冲锋舟的航标。看了一会就往回走,回去的时候水已经涨上南岸,开始还能找稍高的干地方走,走着走着街面就全是水,只好在水里走了,好在水慢慢就落了,北岸一片狼藉。
后来刮台风下大雨的那次就成了人们心中的痛。台风带来的连续几天的大雨,江里的水又涨起来了,开始还有人嘻闹,对于涨水人们已经见惯了,后来就发现这次来势不对,水一直在涨。江面上的杂物越来越多,房檩、家具、动物的尸体连片浮在江面上,人们才知道上游遭灾更厉害,洪水上了南岸淹没了南岸的铺面就要漫上二楼……。谁也没有见过这么大的洪水,北岸更不知成什么样子。老人们开始自言自语默默的擦眼睛,男人们都望着水面发呆,女人和孩子在哭泣,远处不时传来房屋倒塌的声音,整个城绝望的站在洪水中。恐惧和饥饿让人精疲力竭的时候洪水慢慢落了,许多原来家底殷实的人家一夜间一无所有,有些遭灾严重的村子已经看不到房子了,街道上满是脸色愁苦的人,到处都是淤泥杂物,昨天好像是很遥远以前的事了。
那时我离开小城整整两年了,之前我在小城生活了九年。刮台风涨水前几天机缘使我在小城短暂逗留,小城里的人照样忙碌从容,今日继续着昨日。拜访旧友故地重游,那时也是岭南荔枝飘香的时候,到果行买了几斤荔枝独享自然就有了“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常做岭南人。”的感慨,在感慨岭南的丰饶时谁能料想几天后就要经历这么大的变故。
南行几天后就听说了小城遭遇那么大的洪水,于是心里便在挂念着那里的人,让受难无助的人得到帮助吧,也想起了那棵大榕树,根据人们描述我觉得洪水应该没了老榕树的树顶,老榕树在我印象里老是枝繁叶茂的,它们对于自然力的承受要优于我们,应该无恙吧。
洪水过后,生活还要继续,愿望就会继续,阿娘们也会扯上红布让自己的男人搭在老榕树的枝丫上,细妹们或许会站在远处静静的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