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泉

公主泉

从川道里看塬塬就成了山,刚到的时候是腊月天,土塬的坡上尽是枯黄矮小的衰草,低低的匐在土崖上,高处零落着几口窑洞。一位老人穿着北方过冬粗重的棉布衣服向坡上慢慢的走着，或许是走累了手扶了腿立着，缓了缓就又缓慢的向坡上挪动。这个冬天雪下的很少，川道里的土壤尽成了疏松的虚土，脚踩在上面不踏实，散的如沙。小麦长的太瘦了，麦尖已经变得干黄，没有分蘖前稀松的贴在地面上，像饥饿孩子含着可怜妈妈干瘪的奶，一切更显得冷了。北方的冬日村落间偶尔的行人也行色匆匆，村里活动的人很少，街道上光亮亮的，到人家屋里串门的人推开门缝一缩就进去了，寒冬腊月里川里人家烧炕的烟囱里永远冒着蓝色的悠悠的烟，只有炕洞里文火产生持续产生的温度才足以捱过这漫长的冬日，与其说燃的是柴火倒不如说是不灭，燃的是平淡的日光，光阴在里面慢慢的燃烧蜷曲。

就是这个川却有个足以使人浮想的名字“公主川”，听了这个名字我只是淡淡的一笑，眼前的景无法将这个名字联系起来。

塬底下的村道边却有一口泉。顺着路边有厚厚一层砂砾石堆积层，顶部黄土经年累月的重压下这砂砾层已经变得坚硬。泉水日夜顺着路边的沟渠流动慢慢使堆积层形成一长段的空腔。空腔里沥沥啦啦浸着水，空腔下就生出了许多绿色的野菜，叶子硬挺挺旺盛的长着，这菜在老家热天的河沿水线边见过，应是水芹菜一类的野菜。对野菜总觉是亲切的，在以往水芹菜窝的浆水菜可算是上等的，这归结于童年形成的味觉。浸水大的地方水流已成线状，当地人就势在岩腔围堰成池，在池中腰接根管子胳膊粗一股泉水就不紧不慢的流着，终日也不停息。先民们都是逐水而居的，有了这样一个良好的水源，这川里的地、窑洞里的人家才不至于受抗渴，也就衍生了泉水样不绝的故事。

尽管寒冬腊月，泉水却是温暖的。我在泉边洗手，真愿这手一直浸在这温热的泉中，就再多呆一会吧。泉水流出来溢的水塘面积并不大，让我觉得惊奇的是我看到到泉边水塘洗衣的女人。两个女人在塘边洗衣服，推平塘里的一块石头做搓衣板，垫一块石头在膝下跪在石头上搓衣服。对于跪始终觉得庄重，只能对着父母和天地，她们洗衣服时一搓一搓整个身子却也似对着泉水不停的摩拜，我在一旁对着管子接水，她们照样似无察觉的洗着。她们这样跪着几乎使我觉得尴尬，心里却莫明的感动起来。窑洞人家吃水困难生活苦焦，她们或许同时在真心敬畏这泉，这泉偏偏就生在这儿那肯定是自然对她们的眷顾，怎能不令她们触动，而我只是心安理得领受泉水的惠却少了恭敬！

我善于同老人打交道，不久我就知道了这泉边更新奇的故事。说是这苦焦的塬上唐朝曾出过一位驸马，这驸马原是个卖柴的黑汉脚夫却也是黑虎星转世，在山里砍柴挑到长安城里卖，那天卖了柴累了就在西城门洞里睡着了。却说唐玄宗正发愁二十四女新平公主的婚事，公主岁数大了一直没有出落，只是模样丑些。玄宗睡着了就梦见了开国元老徐茂公，徐茂公是半仙级人物说他专为新平公主的婚事而来，说现在驸马黑虎星就在长安城正受难在西城门洞睡觉，快让人去叫可不敢把公主的青春耽搁了。玄宗还要再问徐茂公忽的就不见了，玄宗一惊醒了才知道是徐茂公托梦赶紧派人去寻。派的人到了西城门洞附近却分明看见一只黑虎卧在那里，过了一会才敢在远处吆喝，这一吆喝那虎不见了却是一个黑汉脚夫在那里。带回宫玄宗一看人黑是黑了点却也气宇不凡就成就了姻缘。这年秋匈奴入侵唐朝一直攻到平凉、泾川，几路大军都抵挡不住，后来驸马出马。驸马砍柴出身一身力气砍柴的斧头用的久了无师自通会一些技巧，有万人难敌之勇，头一阵就斧劈敌将，后来匈奴见到黑虎大旗就落荒而逃。

驸马是乡里粗鄙之人性烈如火，有次受了公主奚落就吵开架，两个人谁都不让。驸马气极了觉得以前天不管地不管落得自在就连驸马也不当了跑了，公主后悔了就跟在后面追，追到永寿梁忽然看到一只黑虎卧在路中间，公主练过武对着黑虎一箭射去，黑虎就不见了。公主就一直追追到川里，上了塬到驸马家驸马已经中箭去世，公主一看箭正是自己射的那枝，一时间伤心欲绝就打算在川里住下为驸马守陵。

下到川里公主还难过的一步三哭，川里多芦苇，公主就把眼泪抹在芦苇上，河川的芦苇叶子上就有绺绺道道的印痕，其他地方的芦苇却没有。公主在川里住了多年后来坐化了，后人就在川里修了公主庙，公主庙里的刻画活做的很好，破四旧的时候全毁了，剩了三尊石佛在雨天底，老人顺手给我指了那庙的地方。

传说也罢、神话也罢怎么说呢确也是一个美丽的神话，到是勾起我寻古的兴趣。到川里去看那成片亭亭芦苇的叶，我认真的连续看了几片叶，果真看到每片叶子中间有手捋过的折皱，合着手印，大的叶子竟然有两三排，联想着以前端午吃的粽叶都是平展展的，越发相信了公主的眼泪流到了今天，我知道了这个故事就看出了眼泪。至于那坐庙就座落在村子东头的确只剩下三尊佛像了，佛像背靠着塬，这一带土塬底下全是岩石，佛像前面不远散落着庙的柱顶石。中间一尊石佛高大些，衣服纹饰简单明快，莲花座雕刻的还算细致，只是佛头被打掉，当地人用水泥重新塑了头供奉着，重塑的头手法拙劣眉眼粗糙，看着着实吓人。两边的佛像底座要低许多，一尊佛髻发保存的还好神韵犹存，只是面容都看不清了，明显的人为破坏和雨水浸蚀的结果，佛像周围杂草丛生，前面简易的龛上也有曾经的香火痕迹，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面对这遗迹只能去更多的想象了，让人很无奈，无端的生出了惆怅。

我一日日在这土地上徘徊，时时能想起那故事，竟然有了更多的发现。在村人取土的地方检到很多青如橄榄的瓷片，有耀州窑典型的印花纹青瓷，有胎质极薄的青瓷，散落在田间若翡翠样醒目，我来了我认得它们，它们完好时应不是寻常人家的器物。虽然这些瓷片没有一个大略完整的，我却极喜爱，一日日将这些碎瓷收起来竟然有了满满的一捧，闲暇时看着这些瓷片摩挲着这些瓷片也觉得自己就真实的活在这不经意的岁月中。

知道了这故事，有了这人文关怀，陌生感少了我就渐融入这环境中。喜欢顺着川里满是清草的的小路上一个人轻松的走，什么也不想，一路上尽是这样蓬松的草，软绵绵的像踏在梦中，我就想一直顺着这路走下去，路有多远我便走多远。走着走着就觉得我就成了那当年光着脚手里总拿着树枝走在故乡小河岸上的那个孩子，真怪，这感觉越来越强烈越真切，我似希望这感觉持续下去，若走进时空。对面就过来一个年轻女人，我眼睛平视打量着，她看见我似一惊就从远处一直低着头走过来与我擦肩而过，我也不自觉低下头，竟不敢去回头望她。忽然觉得这应是古代的一种礼，忽然就觉得俨然古风，我是那个衣带当风的古君子吗。现在见多的是趾高气扬的人，男人和女人，难道真的走进了时空，看看旁边几棵老槐树照旧盘根错节，蛇一样的根有力的根扎入地下，难道是它带来的气息。

我又到泉边去接水，看到一个妇人跪在石上洗衣服，衣服已经大致洗过了，她一件件放在水里清，心情愉悦了竟细声唱了起来，我静静的接着水，仔细听她哼唱：

一根竹杆十二节

我男人出门十二月

双膝跪在了石板上

手提棒棰叮当响

一朵花开我摘上两朵戴

想哥哥我头上戴了花

哥哥你回家睡觉要睡醒

墙里说话墙外有人听

我抿嘴苦涩一笑，手却无意打翻了接水的瓶。

2009.9.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