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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赵丰 于 2009-9-18 18:58 编辑
常宁宫,历史的碎影 赵 丰 (此文发表在《艺术长安》2期) 常宁宫,位于西安长安区西南方向数十丈高的神禾塬上。它风景秀丽,环境清幽。2008年的初春,我和几个文友,冒着细雨拜访了它。站在观景亭上,往南遥望,蓝天白云间,此起彼伏的终南山若隐若现。目光下移,是一片片绿色的田野,茂密的树林。河流和公路,宛如一条条丝带。
常宁宫的起源,源于一个皇家的传说。隋朝末年,唐太宗李世民之母窦氏,前往此地三观庙降香,不幸遇匪劫驾。窦氏一行人弃车逃命。危急之时,忽见苍松掩映中高崖之下有一小洞,便慌忙入洞避难。劫匪一路寻来,眼看就要捉住,凭空飞来一块巨石,正好砸死靠近洞口的几名劫匪。匪徒胆战心惊,无人再敢靠前。正在僵持时刻,大将秦叔宝、尉迟敬德飞马赶到,窦氏夫人转危为安,化险为夷。为感神力相助,同时求佛主保佑李唐王朝,太宗李世民遵母命下旨在此建造寺庙。并在庙内立下"菩萨救难灵感石",以示纪念。后来,太宗赐庙名为常宁宫,取常保安宁之意。
细雨时下时停,让观景亭十分落寞,但这正适合我的心境。趁着雨住的时分,我伫立在亭外,望着山包下的一缕缕青烟。那缕缕青烟,飘逝着一些历史的碎影。
无人考证该传说的真伪,但常宁宫成为历史的遗迹却确凿无疑。于是,距今六十多年前,有一位中国历史上不同凡响的人物三次莅临常宁宫,且每次都携着美丽的夫人。
他就是蒋介石。
他的夫人,当然是宋美龄。
1940年前后,***黄埔系将领胡宗南驻陕,主持西北军政,并兼任黄埔军校七分校主任(因蒋介石长期兼任黄埔军校校长,为示对蒋的敬重,各地分校行政首长均不称校长,称主任)。七分校设在常宁宫东南方向七华里处(现解放军通讯学院)。胡宗南在巡理校政之余,慕名来常宁宫游览,深感这里风光秀丽,地势险要,安全至为可靠,便萌发为蒋介石建造行宫之意。自1940年起至1943年,历时两年多竣工。此后,蒋介石曾于1943年至1946年间,三次来此居住。
作为常宁宫景区的“白菜芯”,绿树掩映中,坐落着一座法式别野,楼起二层,亭廊廻环。这是蒋介石次子蒋纬国和妻子石静宜的新婚蜜月别墅。
1940年,蒋纬国从德国慕尼黑军事学院学成回国,在搭乘火车时,与西北纺织实业家石凤祥之女石静宜小姐邂逅,1943年的圣诞节,蒋纬国和石静宜在常宁宫喜结连理。蒋介石和宋美龄亲自为他们主持婚礼。蒋家在常宁宫大宴宾朋,西北军政长官胡宗南、监察院长于右任、省主席熊斌等军政要员以及陕西各界社会名流数百人前来贺喜,婚礼场面宏大,热闹非凡。蒋纬国与石静宜在此度过了洞房花烛之夜。之后,常宁宫便成为蒋纬国夫妇的度假别墅。
其时,中国的抗日战争正处于战略相持阶段。身为中华民族最高军事长官的蒋介石,心情极为郁闷,他不但要面对穷凶极恶的日本强盗,还要提防延安的"共匪"。所谓的"共匪"正是他的心腹大患。当他的"攘外必先安内"的主张遭到全民族的抵抗,并在经历了“西安事变”的惊魂之后,他才不得已,下决心指挥他的军队全面抵抗日军。
战场上,不断传来的胜利捷报令蒋介石欣慰,又让他烦躁不安,因为那一份份的捷报中,常常有他潜在的对手八路军、新四军的影子。一种难以诉说的矛盾心理,让他暂时离开抗战指挥中心,远离那气氛压抑的会议桌和标满箭头的军事地图。
他来到常宁宫。他是乞求菩萨保佑自己的江山常保安宁么?他想重温李世民的业绩吗?我们无法推测蒋介石的心理活动。但他的确时时在李世民所赐的灵感石前,面壁伫立,聆听黄土壁的树枝上麻雀的啼叫。夕阳西下之后,他走下观景亭,顺着石阶一步步走到山包下的高河边。他让警卫的士兵远离他,身边只有夫人美龄相陪。他执意不坐侍卫给他早已准备好的可以前后摇摆的木椅,而是坐在那光滑的石头上,双脚泡在河水里享受一种冰凉的感觉。蒋夫人注视着清悠的河水,陪着他默默地想着心事。黄昏的影子消失了,月光的影子被河水揉皱。许久许久,蒋介石都没有起身的意思。他感到那被水揉皱的月影,似曾在梦中相遇。他让月影晃动着自己那难以诉说的心境,也让月影清理着纷繁的思绪。长久,夫人柔声道:"大领,夜深了,风凉了,睡吧。"她把怀里的风衣轻轻地披在丈夫的肩上,为他揩去心头的那团月影。
而此刻,毛泽东和他的同事们,正在延安窑洞中面对着中国地图,思考着、抉择着一个民族的命运。油灯下,一张张古铜色的面影,布满着凝重和坚定,并时而谈笑风生。
一只麻雀飞上了亭顶。天阴沉着,雨淅沥地洒落。阴云开始低垂,并不很远的秦岭山脉被笼罩起来。平原上,苍郁的树丛中,掩藏着一座座民居,田野的麦苗刚刚起身,葱郁茂盛。一场春雨过去,它们便会蓬勃生长。
这是三月间的某日。
宫外的河面上,一只白鸟滑着水面飞翔,那扇动的翅膀掠过一股清凉的风。站在亭边高处的我,感受到了那股风的爽意。
那只麻雀从亭顶飞起,在亭后黄土壁的一棵小树上着。它在回忆一段逝去的历史吗?它在诉说一种情绪吗?风在摇晃着那棵小树,那只麻雀展开翅膀从小树上飞下,从我的头顶掠过,俯冲着飞向河边的一棵高树。那孤单的影子怅惘而凄凉,还有一点忧伤。它穿越了半个多世纪的时空,经历了历史没有规律的变化。它很无奈,无奈中残留着一段岁月给予它的记忆。
十年还不到,蒋介石就带着永远的失意离开大陆,漂落到海中的一个岛屿。在渡船上,他回首着浸满了他大半生心血的大陆,对挽着他胳膊的夫人说:"你还记得常宁宫吗?我为你建造的化妆娱乐室还有一把琴呢......"
美龄的化妆娱乐室,就在观景亭右侧十几米远的地方。蒋先生和他的夫人三次莅临常宁宫,都沉缅在其中,弹琴消谴。
"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
唐人王维的诗句,刻写在美龄化妆娱乐室门外墙上挂着的木牌上。王维,难道能够预见千年之后,一位绝色美人的孤独和怅惘吗?
难道,那时的美龄已经预见到了她和蒋先生的归宿了吗?她的手指在拨弄、抚摸着琴弦,拂去了她的青春梦,还有一种豪情。她终于明白了,中华民族已经深深地厌恶了蒋家王朝的统治。背离了民心,必将受到人民的唾弃。她绝望了,琴声中,再也不似少女和青春时代的悠扬和激越,而是浸透了对不可抗拒的命运的无奈之情。
一个民族的历史,一段逝去的岁月,让我沉缅在一种思索之中。亭下的一棵小树,刚刚长出叶子,与它身旁倾斜着的苍老的一叶楸,形成强烈的反差。自然界的一切都对比分明,相互映衬。这又让我想起当年的国军和共军在武器装备以及办公、通讯、交通等方面的巨大差异。但这种差异并不决定胜负,也不代表命运的归宿。
是啊,历史常让我们思索。那种思索,此刻,已化为我心头的一缕青烟,随风而去。
柳青创作室。一孔窑洞,一张木桌,让我依稀看到了柳青的面影。1952年,柳青挂职长安县委副书记体验生活,在皇甫村安家落户14年。在皇甫村期间,他经常前往常宁宫拜访友人,与各级干部深入讨论农业合作化的走向等问题。常宁宫优美的自然风光和长安县火热的社会主义生活深深打动了作家的赤子之心。他耗尽毕生精力,写成不朽名著《创业史》,为当代文学史增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当我重新站在观景亭上,俯视广阔的田野,柳青的身影便恍惚从塬下驶过。半个世纪前,他骑着一辆自行车奔波在田间小道。清脆的铃音里,夹杂着他的欢声笑语。于是,静静的蛤蟆滩便有了灵动与生气。夕阳下,高河迤逦西去,塬畔民舍聚散,川道绿意怡人。有农人从山坡吆牛走来,弯曲的塬道连接着河岸独桥。萧瑟的暖冬透露凄清,雾霭中炊烟弥漫了村寨。有群鸽翔舞,清脆的哨音回旋在神禾塬畔。为了写活《创业史》中的人物,他和妻子马葳住在常宁宫神禾塬畔下的中宫寺小院里。在十四个春夏秋冬中,柳青同蛤蟆滩的乡亲们结下了深厚的情谊。传闻,柳青为了熟悉乡土风俗,接近群众,自己掏钱买了只鸽子,送给一位性格倔强的爱鸽子的老汉。为了写活一个农村泼妇形象,他遍寻整个蛤蟆滩,发现一个女人为人刻薄,嘴如利刃,是当地有名的“惹不起”。柳青便暗暗跟踪她。一天,他见这位妇人在高河边洗衣服,就藏在树后,顺手捡了一小土块朝河面抛去。恰好,土块就落在妇人洗衣的水旁,溅了她满脸水。妇人一跳几尺高,漫天漫地地痛骂起来,河边草丛中的几只鸟,在她的骂声中惊慌失措,飞上了塬上的树顶。柳青一边暗笑,一边仔细观察。典型的“这一个”,为他的创作增添了浓厚的生活基础。
带着收获,柳青回到他的创作室,夜以继日地写作着。困倦时,他推开虚掩着的门,遥望夜空的星斗,禁不住激情满怀。
今天,常宁宫下,河流依然水洼闪烁,原野依然村居层叠。棕黑、黄褐、淡青、土红交映。蛤蟆滩上,无数的农夫依然生活在《创业史》的浓重诗意中。只是,河流里,少了村姑浣衣的嬉戏声和棒槌声。
几声雷声响起,是从看不透的天宇中发出的。我脚下的这座山包,在震颤,在摇撼。我身后的黄土壁,在动荡,在呻吟。观景亭在呻吟着一段递去的历史,常宁宫在摇撼着一些历史的碎影。天色渐渐亮了,亭外,树上的麻雀声依然婉转动听,它凭着经验知道,那天空中的晌雷,毕竟离它太遥远了。
携带着历史的碎影,我们离开了常宁宫。天空,阴云渐退。我知道,明天,一定是个好天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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