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问顶

我是山里娃。山里生，山里长，对山熟悉，感情深。小时候最喜欢在傍晚坐在家门口的河边，遥望南面有家乡第一高山之称的大黑山，幻想着有朝一日登顶远眺，去看看那传说中晴天可见的辽阳白塔。大学母校对面就是太白山，六月积雪难得一见，但那一道巍峨、壮阔的、横卧在关中平原南部的大秦岭总是对我充满了神秘的召唤。毕业后成了秦岭脚下户县的女婿，每年夏天都要借探亲的机会到秦岭里爬个山放松一下。十多年了，已成惯例。说来惭愧，虽是山里娃，迄今为止爬过的最高山就是1917米的万花山，这让我这个自诩为爱山之人情何以堪。爬个3000米级别的高山，这个念头在我心中盘旋已久。

在全国人民都在放松、休假的十一黄金周，我们一家人回户县探亲。照例和朋友联系了户外活动安排，并表达了准备整个类似冰晶顶的3000米级高山的想法。朋友去了外地，告诉我那是个景区，登顶应该没什么问题。没有人结伴，特别是要去爬3000米级的大山，我还是有点紧张。说来也怪，随着年龄的增长，我的胆子反而越来越小。只愿意去熟悉的地方，比如橡山、草堂寺和太平森林公园，而不愿意去陌生的地方冒险。小时候一个人勇闯大山的那股劲不知丢在哪里了。于是，在户县的第一天，带着老婆和娃去了海拔1800米左右的橡山。娃才5岁半，能够自己用3个小时爬至山顶，再经过4个小时摔了20多跤后下山来，着实让我感到震惊。或许是我这一半的山里娃基因在起作用吧。就这样才过了一天，还有一整天的时间，总得想个去处才好。斗争再三，终于下决心，自己走一趟朱雀森林公园，冲一下冰晶顶，就算为娘俩明年游玩探路吧。

朱雀森林公园位于秦岭深处，出户县向西南行驶，自涝峪口深入40公里才到。可能是交通不便的原因，虽是黄金周，一路上来往车辆不多，与太平森林公园的人声鼎沸、车水马龙相比，略显得冷清。不知在河谷里绕了多少道弯以后，终于抵达了公园大门。买过门票后，再乘车上行5公里，便到了龙潭子景区的入口。和卖早点的山民攀谈得知，此地海拔1958米。我立马就兴奋了。真想不到，不觉中已从关中平原的500米拔高了1400米。气象学常识，海拔每上升1000米，气温降低6摄氏度。难怪这里在三伏天有“午前如春，午后如秋，夜如初冬”之感，绝对是关中人最适宜的避暑圣地。更重要的是，从这一刻起，我每攀登一步，都是在刷新自己的登高记录。

一直以为坐缆车登山有点不讲究，上去了也不美气。但既然是探路，加之时间有限，昨天又爬了山，我还是选择了索道，希望以最短的时间登顶。观光缆车的确名副其实。随着缆车的缓缓爬升，谷底潺潺泉水声逐渐隐退，山坡上红叶似火，夹杂在翠绿的灌丛中，五彩斑斓，秋意盎然，赏心悦目。天柱峰孑然屹立，其上三道寒松与灌丛勾绘的螺旋形曲线，似天外来物，分外夺目。索道的终点海拔2400米。从此往上，真正的攀登开始了。山势陡峭，尤其是刚开始那一段栈道，坡度至少在45度以上。更纠结的是，冰晶顶在左，而登山栈道则向右，好长一段，约有1里。这种南辕北辙似的迂回上升，才最让人产生心理疲倦。

不觉中，行至草甸营地。向北望去，终南山诸峰竞秀，好一副秦山胜景。此地海拔2635米，距离峰顶垂直高度还有近400米。休息片刻，开始冲顶。至此体力已经消耗大半，从平坦的草甸攀登后刚开始会很不适应，每迈出一步都很费力。但穿过一小片松林后，眼前的景致就会让你放松。低矮的造型各异的高山寒松，散落在壮观的石海之中，构成了一个个风情各异的高山盆景。赶紧拿出相机，一边攀登一边拍照。移步换景，其乐无穷。再对着天空，喊上几嗓子，与山上、山下的游客们相互呼应，也给自己加把劲。

过了盆景区，剩余的路只能用痛苦来描述了，哪有心情来赏风景啊。其中有两段各约500米的旅程要穿越石海，这是第四纪冰川的遗迹。这里根本就没有路，时而从巨石上越过，时而在石缝中迂回。这段路坡度大，难度高，甚至有些危险，需加倍小心，以防从岩石上滑落。此时已经看不到峰顶，好像它远在天边。只能手脚并用，埋头苦爬。随着体力的下降，意识也就不太清醒了。但有一种不服输的劲头，坚持前行。当再次见到高山草甸时，已是两个小时之后了。再转过一个山梁，一片草甸的顶点，大概200米的距离，便是梦想的冰晶顶了。心里有飞奔冲顶的意思，但脚下已经不听使唤了。于是，一步一步，稳扎稳打，终于登顶，个人登山记录就此改写。

冰晶顶海拔3015米，是太白山以东中国东部地区的最高峰，也是绵延上千公里的巍峨秦岭的第二主峰。站在由第四纪冰川遗物—众多碎石块堆积的峰顶，可东望太华英姿，西瞻太白神秀，南思汉王伟业，北忆盛唐繁华。顿感天地之博大，造化之神功。自此心无杂念，意定神闲。唯有数朵白云，几度山风，和着阵阵松涛。还有你的心灵，在和山神对话，和自己唠嗑。猛然间，我竟发现，多年以后，再纷杂的世事，再臃肿的皮囊，都未曾拖累我那颗不畏艰险、勇于问顶的山里娃的心。我知道，下山后有好多话要跟他娘俩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