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深锁,光影黯淡. 房间里无声无息,烟卷在指间燃烧成静谧的图腾,我想与母亲对话,面对母亲的遗像,与她对话。
眼神的交流也会让心滴血,母性的仁慈远比渊深海阔.但就是这样的一个女人,在她走后,在我的房间,我甚至期望自己不再思想,不再怀恋;我甚至不可以与母亲的眼神相对,我甚至希望自己涓然而下的不再是眼泪.
母亲是一名普通的乡村教师,在她的眼里只有永无休止的备课和批阅作业,无休止的家访和讲课,也许在她的心里只有她的学生而全然不顾自己的几个孩子.她甚至可以把刚为弟弟新做的棉鞋送给我们本就不认识的一个孩子,而让我的弟弟自从那次双脚受冻之后每到冬季年年溃烂不堪;她甚至可以把父亲为我新买的书包送给她的一个学生而让我继续背着一个破烂书包上学.那个时候,我用沉默和叛逆来与母亲对抗,年少的我满腔都是对母亲的怨恨,年少的我从没有与母亲交流,仅有的对话也只是母亲对我严厉的批评,并且,乡亲们以及那些学生的家长对母亲的赞誉更成了我怒视和怨恨的焦点.那时候,我的行为相当极端,不和她讲话,过年过节的时候不去给舅舅拜年,不穿母亲为我做的衣服,宁可光着身子也不去穿她做的衣服;当最后对母爱的渴望变成绝望之后,我甚至对她讲:"我今后再也没有妈妈了,你不是我的妈妈"!那个时候,母亲哭了,我却觉得开心,更有甚者,当我穿上军装,临走之前我竟也是头也不回的踏上西去的列车,不想回头看看在寒风里站着送我的母亲,那个时候,我的心在流血,嘴唇咬破了也没有回头.
当兵的日子很苦,那种苦很难用笔墨形容.太多的战友都给家人写信,都给他们的妈妈诉说这一份苦与痛,都期望得到妈妈的安慰和鼓励.可我从没有写信给母亲,就是写也只是写给父亲,我的第一篇诗作发表我的第一副书法作品获奖我的第一个团队嘉奖也只是报喜给父亲,而全然不会顾及母亲,并不去领会母亲的感受.
11月的腾格里沙漠异常的冷,风沙打在脸上刀割一样的痛.1990年11月部队开往沙漠外训,在更艰苦的环境里进行单兵与多兵种演练,这样的演练我们已经不会再感到当兵有多么神气多么骄傲了,大强度超负荷的训练让我只想着是不是能不能够睡上哪怕是10分钟的"好觉",同时,当兵的在那个时候也会更加疯狂的想家,想妈妈!
接到家信的时候是个清冷的中午.一眼望不到头的黄沙,一眼望不到头的空旷与寂寞.我怀里抱着冰冷的枪懒懒的斜卧在一个冰冷的沙堆边,全身心的抵抗扑面而来的睡意,我实在太累,我想,这时候就是有一只烧鸡有一只烤鸭放在我面前,只要连长允许我休息,哪怕是在雪地里,我也会不顾一切的躺下来打鼾,那还有功夫吃鸡腿啃鸭子呢.别的战友在很远的沙丘边上一边聊天一边等候炊事班班长老余送来难以下咽的粗米饭.已经很久没有收到家信了,以至于炊事班长余松溪把家信送到我面前的时候我的眼皮子都不想抬一下,直到一个小包裹砸到了我的绑着沙袋裹腿的腿肚子我才幡然醒来. 信是母亲学校的老校长写来的,还有一封母亲的来信.这也是母亲的第一封来信,
;老校长的来信简单却也深刻,只是告诉我该给母亲也写封信,信里讲母亲是如何的思念自己的儿子,如何一个人对着远处发呆......如此这般,如此而已!我却不怎么信!
打开母亲的来信,我哭了. 信是母亲的亲笔信,我确信母亲是流着眼泪写下这一串串文字的,很多字迹已被泪水模糊. "我儿,原谅我在你走后的10个月后才给你写信.....妈妈是个不称职的妈妈,不是个好妈妈,没有能像其他母亲那样呵护她的儿子,但妈妈是爱你的,只是我是一名教师,是一名多年执教小学一年级的启蒙老师,我甚至不能有任何的懈怠而影响对众多孩子的启蒙教育.....你给爸爸的每封信妈妈都偷偷的看完了,看到我的儿子已经长大了并有了一定的进步和成绩,妈妈真替你感到高兴...念儿之甚,难以言表,知你在沙漠之中训练,做妈妈的也感到心疼,随信寄来两双鞋垫和一管毛笔,望我儿保重身体.这只毛笔是妈妈特意去省城精心为你挑选的,不知道合不合意......"看着母亲的来信,我哭了,我的眼泪引来很多战友围着我一起哭着想家,想我们的妈妈.
2年之后我探亲回家,看到我才2年未见的母亲鬓边的头发已经花白,看着我瘦弱的妈妈思儿的眼神,我长跪在妈妈膝前,我哭着为妈妈擦去脸上慈爱的眼泪.
母亲走了,这个人世间最善良最美丽的女人最终还是倒在了她毕生絷爱的讲台上,永远的离开了我.遵照母亲的遗言,火化了母亲,我抱着母亲的骨灰,我抱着我深爱着的母亲,伴随着近千名学生和乡亲们的哭声,我和我的妈妈一起,回家! ;
这一管毛笔我舍不得用,就一直珍藏在我的房间里,就放在母亲遗像旁边. 此刻,房间里静的不闻一丝声息,母亲的眼神依然淳朴,依然美丽,就这样,她的儿子静静地坐在案前,与她的母亲对话. |